可是楚源偏又关心起她的病来,“朕听说你受了惊吓,至今仍未复原?”
连乔心中一凛,可不能让皇帝瞧出她在装病,遂悄悄绞着手绢,努力挣得脸色泛白,“杨太医说了,恐怕还得一段日子才能痊愈。”
楚源点点头,又探询的问道:“究竟是如何吓病的?朕隐约听说,那夜你仿佛瞧见了什么?”
长长的羽睫垂落下来,在雪白的脸上覆盖出一片阴影,连乔将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是……一只野猫而已。”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发问,必然是后宫起了风波,她不能让皇帝疑心到她身上,才选择用事实掩盖“真相”。
她这一招赌对了。其实来之前,楚源就风闻后宫流言四起,有说贼人夜入的,也有说宫女太监们聚众赌博的,更有甚者,甚至说出嫔妃与人私会偷情这样的话来。
怪只怪宫里人太多,随便一件小事都能发展成滔天巨浪。
楚源来之前本来疑心,是这位新入宫的连美人兴风作浪,可是见了她这副胆怯老实的模样,任谁也不得不动摇。虽然胆怯,却也不傻,知道顾全宫中体面。
愚蠢的女人不讨人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又会遭人忌惮,这样不功不过倒是正好。连乔本意是想表现中庸,却不料皇帝已将她列入待考察的范畴。
楚源这般想着,不免又看她两眼。只见虽是夏日,她身上的衣衫仍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风光也不曾露出,便诧异道:“你很畏冷?”
连乔不好意思的回答:“臣妾一向体虚,加之这几天夜里仍有些凉风,还是得挡挡寒气。”
她希望皇帝听了这句话,可以打消让她生孩子的念头——她这副身体本就不适宜生育。
说着,又别过头轻轻咳了一声,眼皮也耷拉下来,显出困顿的模样。
楚源有些抱歉的说道:“却是朕打扰你休息了,也罢,你且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连乔忙起身送他。
到了殿外,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崔眉忙迎上来,手里提着一盏雕花灯笼,为皇帝照亮前行的路。
楚源冲她点头道:“快进去吧,别吹了风。”
连乔感激的屈膝施了一礼,旋身进入内室。
楚源这才循着那条松石径往回走,崔眉凑趣笑道:“陛下来既来了,为何不干脆留下过夜?”
楚源眉间淡淡,“连美人抱恙在身,朕何必吵着她?”
崔眉又啧啧道:“这连美人却也没将陛下留下。”
区区一点惊悸而已,又不是不能侍寝,连氏却将好好的机会往外推,真不知她是太糊涂还是太老实。
楚源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欲擒故纵而已,何必介怀。”这样的手段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
连家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宫,总不会让她白白在宫中老死,必然还留有后手。
想到此处,楚源问近侍道:“朕册封连氏为正五品美人,承恩侯那边有何动静?”
崔眉忙道:“据闻连大人有意上疏相问,却被他底下那帮门生清客给劝住了。”
楚源哼了一声,“他还算聪明。”
*
皇帝走了,连乔干脆倒到床上,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
对付皇帝还真是吃力,又要应对得宜,不能触怒了他;言语也不可太轻佻了,万一勾起他的“性致”,倒霉的还是自己。
每说一句话,都得事前在心里转一千个弯,这样比做数学题还麻烦。
当然经过今天的初遇,她还是有一定收获的,至少对皇帝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不再局限于书中的只言片语。
据她看来,成康帝楚源勉强算得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至于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就不得而知了。但不论如何,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不故意生事,安心熬到他死还是有可能的,总比道光帝那样动不动给嫔妃降位的蛇精病强。
只是要皇帝一辈子不碰她身,这件事却千难万难。
连乔正愁眉紧锁,紫玉那丫头又开始叩门了,连乔心里清楚,等她一进来,一定又会絮叨皇帝为何不留宿的事,为了避免麻烦,连乔干脆不予理会。
楚源,楚源,皇帝这名字起得还真是杰克苏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莫非这后宫女子乃至天下万民,都得仰仗皇帝的雨露滋润而生么?
想想都觉得恶心。
第二日连乔如常去长乐宫向穆皇贵妃请安,谁知就见座上常婕妤笑吟吟的问道:“连美人,听闻陛下昨夜宿在了你宫里?”
连乔一听便皱起了眉,这个常婕妤也忒嘴快,好像生活中除了斗嘴就没旁的乐趣似的。
她矜持的应道:“陛下只是顺道经过怡元殿,略坐坐便走了。”
常婕妤用团扇捂着嘴,咯咯笑起来,“连妹妹真会睁眼说瞎话,陛下昨夜并未召哪位姊妹侍寝,怎会是顺道?明明是特意去看望妹妹才对。”
她这话让连乔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又掌握不了皇帝的行踪,还以为皇帝真是路过呢,原来还说了假话么?
看样子皇帝对连家的重视,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连乔心中,那股危机感渐渐升上来。
穆皇贵妃察言观色,笑道:“常婕妤你误会了,皇上昨夜在怡元殿只待了三刻钟便离去,并非你想的那般。”
嫔妃某夜侍寝都会由敬事房朱笔记下,以便有了身孕容易查证。穆皇贵妃统领后宫,自然有权利查看敬事房的记档,也就知道连乔是否承宠了。
作者有话说:
女主现在还处于消极避世阶段,保命第一,侍寝什么的,嗯,一边去吧~(ノ`Д)ノ
第4章 不解
穆氏也未见得真心替连乔解围,因为她这话一出来,在座诸妃个个都偷笑起来。
皇帝亲身探视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连美人脑子被驴踢了不成,这样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
果然是徒有其表。
常婕妤更是忍俊不禁,一双美目飘来飘去,只差黏到连乔身上,“皇上果然怜惜妹妹,体谅你身子未愈呢!”
连乔听了咧起嘴角,仿佛以为对方是在奉承。
她情愿这些女人将她想得蠢一点,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不会构成威胁。
皇贵妃穆氏看在眼里,心底那点疑心又去了几分。还以为这个连氏受挫之后学聪明了,不想脑子还是这般肤浅——这样的人,当然想不出装病的主意。
她笑吟吟的看着座下道:“皇上这个月少来后宫,诸位妹妹都清闲了不少,可是也需勤守女德,本着克己复礼之道,毕竟大家同为宫中姐妹,自当彼此和睦,别让陛下看了笑话。”
这话分明指责常婕妤多言,常婕妤也不太笨,听了立刻噤声,于是长乐宫重回其乐融融的气氛。
连乔请完安回来,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宫里的生活真是乏味得很,宫里的人也很难缠,一句句绵里藏针,照这样下去,想平安老死也很不容易呢。
两个丫头就不像她这般心态平和,绿珠一进门脸上就气鼓鼓的,“她们把主子当什么了?这样拿来取笑。不就是没留皇上过夜吗,可她们之中,有的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
紫玉毕竟年长几岁,稳重一些,忙捂着她的嘴道:“你小点声!主子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嚷嚷,是存心要主子寻死才好过么?”
连乔在里屋听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紫玉这丫头还真会设身处地替人着想,打量她离了皇帝就不能活吗?
其实紫玉等人的想法也能理解,主子风光了,奴才们的日子才能过得滋润。连乔有些抱歉的想着,可怜这些跟着她的丫头,恐怕永无出头之日了。
都说是药三分毒,连乔养病的这些日子,杨涟送来的那些丸药她都一顿不落的吃着,说不定吃着吃着,假病就变成了真病,这样对她更有好处。
可惜杨涟开来的都是些温补之药,除了让她多长几斤肉外,并没太多副作用。
那晚与皇帝简单交谈后分别,连乔原以为他不会再来:一个神色木讷、言语乏味的女人有何动人之处呢?
可惜皇帝的心思最难猜,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一闷棍——才离开的第二晚,他又带着那老奴崔眉过来了,崔眉手里还抱着一摞书,气喘吁吁的。
因他事前未着人通传,连乔便恰到好处的做出要就寝的模样,潦草打了个呵欠,忽一眼瞥见皇帝,神色顿时变得惊惶。
她匆匆行礼下去,“臣妾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楚源温声看着她,“无妨,是朕来得突然,不干你事。”
他打量着眼前亭亭如玉的女子,只见连乔身着素白寝衣,袖口上绣着淡黄的雏菊纹样,蜿蜒生姿。
寝衣也是连乔着意挑选过的,上面的盘扣系得严丝合缝,压根看不到胸前丘壑。
楚源心底蓦地有几许失望,这个连氏虽懂得欲擒故纵,为人毕竟稚嫩了些,须知半遮半掩才是最大的诱惑,她却只顾遮着了。
连乔见他目光在自己胸前流连,焉能猜不出他想的什么,心底暗暗骂了一句:男人果真都是好色的动物,凭他装得多正经也不例外。
在外边久站也不像话,楚源上前一步进殿,“你且去歇着吧,朕随意坐坐就走。”
说着,他毫不客气的迈开两条长腿,坐到窗边太师椅上,就着桌上那盏纱质宫灯,竟真个看起书来——崔眉手里抱着的,仿佛是些古代典籍的集注,想不到皇帝还这样勤学。
连乔一时拿不定他打的什么主意,皇帝让她歇着,她总不能真就去睡,还是得做做样子。连乔便站在他身旁,稍稍退开几步,免得挡住光线,又可以随时伺候。
楚源看了她一眼,“你身子不好,先去休息吧,不必理会朕。”
这一句就有些命令的口吻了,连乔心下一紧,想皇帝的脾气还真是反复无常。
当然最好还是照做,连乔福了福身,自顾自往床上躺下。屋里多了个男人,毕竟不容易睡着,连乔便在脑子里数羊,数着数着,皇帝楚源的脸也变成了一只滑稽的绵羊,她便渐渐地睡熟了——连日来精神紧绷,这具身体也觉得倦怠。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屋内静寂无声,只听得外边院里的虫声与蛙鸣,一声声撕破夏夜的幽寂。
楚源翻书很快,还不到两个时辰,一本厚厚的古籍已被他看了大半了。他伸了伸腰,信步走到床前,只见那女孩子娇艳的面容在月光照射下十分恬静柔和,似乎不带半点机心。
楚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出门去,唤过崔眉来——天色既晚,他也该回去了,明日还得早朝呢。
皇帝一连在怡元殿歇了三宿,连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更稀奇的居然什么也没发生——这个倒是意料之中,因她很服从皇帝的命令,皇帝让她睡觉,她也就老实睡觉:皇帝怎说也是个自恃身份的君子,不至于霸王硬上弓侵犯她一个弱女子的。
紫玉等深以为憾,“可惜主子病着不能侍寝,不然这几日的功夫,足以令美人您一举怀上龙胎了。”
某种程度上,这丫头是个天生的预言家:也不知是皇帝的精子质量太差,还是和别的女人相性不合,书里独独只有连美人怀上他的血脉,这可说一件非常悲催的事了,于皇帝如此,于连乔也如此。
只是,连乔不会让这段情节变成现实的。
*
皇贵妃穆氏坐在妆台前,慢慢脱下簪珥,让满头青丝如瀑泻下,平静注视着镜中那个面目端凝的自己。
她身后的庄嬷嬷持着一把乌木镶银梳,细细梳理那头柔滑丝发,口中道:“娘娘可听说了么?陛下这几日都歇在连美人宫里呢。”
她是伺候皇贵妃多年的老人了,还做过穆氏几个月的奶母,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穆氏面上并无动容,“只是坐坐而已,皇上又没叫她侍寝。”
她日日留心敬事房的记档,就是恐怕哪个女人先于她有了身孕,那样她的地位就不稳当了——可惜,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包括她自己,都没这样的好运气。
那庄嬷嬷却是个见多识广的,手上停了停,附耳过去道:“娘娘您不知道,没有侍寝,并不代表没有承宠,外头那些奇特的玩法花样多着呢!万一这个连氏学了什么歪门邪法,勾引皇上日日去她那儿,咱们该如何自处呢?”
穆氏听得脸上通红,叱道:“嬷嬷,这些污言秽语也是你该说的么?幸亏是当着本宫,不然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本宫御下不严,手底下的人个个都这样下三滥呢!”
庄嬷嬷也自有些臊,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多嘴!娘娘勿恼,仔细气坏了身子。”
穆氏顿了顿,“就真如此也不怕,毕竟,皇上是不会让连氏女生下皇子的。”
再美的解语花,也只是一朵花而已,倘若结不了种子,最后只能落得在风中凋零。何况,这个连美人恐怕连做解语花的资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