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子,不会有问题。”女总监语气柔和,“是我们台里作家的原创,她也是一位中层干部,在重要岗位工作过,不会犯原则错误。”
“这不是原则问题。”效警官把紧张的后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这可能涉及犯罪问题。”
岷江咳嗽一声,女总监没看他。
“她,不可能杀人。我和她是十几年的老同事,知根知底,她没有杀人动机。”
“但她怎么能知道这些警方才知道的细节呢?”
“这个我们确实不清楚。”女总监一副如实回答的表情。 “《七日》的稿子您都有吗?可以给我们看看后面的内容吗?”女总监大气地一摊手:
我们目前也只有播出的两期稿子,子鱼老师按照约定,会在每天的下午 5 点前将稿子发到频道节目编辑的邮箱。编辑找一篇世界知名短篇小说,按照播出时长进行修剪,两篇稿子一并发到岷总的邮箱。岷总审核完毕发给我,我看完没发现问题,就会输入“同意”,再转发回去。节目编辑再发到导播和主持人的邮箱,这就是常规流程。
“请问?”
频道常务副总监,原著名主持人岷江老师插话,洪亮的嗓音带着亲和力,瞬间征服警官们的耳朵。话说和这些专家级、教授级的播音艺术家一起工作,最大的福利就是耳朵享福,“警方是希望我们立刻停播这档节目,还是?”
效警官赶忙摆手:“这还不至于,不过我们有几个请求,希望贵台、贵频道给予大力配合。”
会议室里的所有媒体人,不管名声在外,还是威望在内,一起频频点头——这还用请求,警方“吩咐”就行,现在牵扯杀人案件,谁敢不配合破案呢?
效警官适度地摆出警方威严,正色道:
第一,请把《七日》作者的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提供给警方,等下,我们就会对她留在台里的个人物品进行检查。
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要与“子鱼老师”主动联系,更不能把今天警方来台的任何细节透露给她,我们马上就监控她的所有通信方式。
第二,今天下午 5 点,收到作者发来的稿子就第一时间发给警方。当然,我们已经监控了她的邮箱。至于今晚是不是按稿子播出,第三,暂时不能节外生枝,也不能打草惊蛇,今天我们来台的详细情况,仅限这间会议室里的相关人员知晓,不允许传播,家人亲友都不成,更不能通过互联网传播!这点非常非常重要,我要强调,出现问题,要追究法律责任!
第四,如果大家想到或发现任何与本案有关的线索,请马上联系我本人。
……
散会,麟可内心五味杂陈,想回到座位醒醒神,却被效警官拦下:
“有小会议室吗?我们单独聊聊。”
男主播带着警官来到五楼一角的小房间,这里原来是母婴室,现在台里生二胎的女职工太多,工会另外寻摸大房间安置,这里就改成频道节目部的小会议室。百叶窗拉下来,外面看不清里面,效警官和麟可两人坐定。
“其实,我们今天来找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效警官压低声音, “我们故意没有在众人面前询问,是怕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是您的工作单位,人际关系复杂,我懂。”
麟可一头雾水,但还是对警官体贴表示感谢。
“不过,这个秘密也保守不了几小时,或者马上大家都会知道。” 效警官说话实在难懂,“我们已经通知你们总台的台办,等下就会去二楼调查。”
“二楼?!”麟可的脑袋嗡一声,“小瑾!难道说?……”
其实刚才他一直在犹豫,是不是把女友失踪的事情告知警方,顺路一并调查,可正好这工夫总监他们走进会议室,自己就把话咽下了。
“看来,您还是知情的。”效警官的脸色暗沉下来,“这几天,您给她打了很多电话,甚至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您打的!”
“最后,我打的?!”
麟可瞬间瘫软下来,只感觉鼻孔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他怕警官再说下去,那结果自己实在无法承受,可内心又渴望知道真相,“她,真的死了?”
效警官叹息,是的,她就是死者。
这晴天霹雳,足以把麟可击得粉身碎骨。
是的,在众人眼中,小瑾配不上自己,自己被她“连累”,甚至是有意陷害,马上就会有大麻烦降临。但,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是这段时间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儿,是他认识的所有女孩儿中,最
像自家妈妈的女孩儿!
麟可深知自己为什么喜欢小瑾,只是不想告诉他人,怕别人笑他有“恋母”情结或者是一位长不大的“巨婴”。小瑾会煲汤,喜欢蜷缩在自己的手肘旁,开心的时候就在胳膊窝下面钻过去,像一只娇小的猫咪。
在这个热闹甚至嘈杂的行业待得越久,男主播越向往父母的爱情: 两个人不用那么多话,整天唠叨不停,也不会因为深知对方善于
语言技巧,就整天彼此揣摩话里话外的潜台词——那样的生活实在太累啦!太累啦!太累啦!
安安静静地一起平淡生活,想说话时轻声聊聊,不想说话时相对笑笑,这就是麟可最希望得到的。所以,不善言辞甚至略显木讷的小瑾,才正得自己的心意。
可现在,小瑾死了,所有的希望,也没了。
“警署没有明文规定询问证人时必须通知他的所在单位,所以我决定和您单独谈谈,毕竟,您是我的偶像……”效警官非常真诚, 双手摊开放在桌上,“警察也是人,这么多年我听您的节目,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我确信您不会杀人!当然这样不讲证据的话,不敢在外面讲。”
“感谢您,我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麟可身子骨虚虚的,但还是知道回答问题。稿子他播过,细节十分清晰,只是想到小瑾死后被人扔在锯木厂的木屑里,趴在地上被小狗翻刨出来,心里就是一阵阵剧痛。
“周二,也就是事发傍晚的那场暴雨之前,我一直待在台里,有门禁刷脸系统可以证明,门口也有 24 小时监控摄像,没有其他通道可以离开这栋大楼。”
效警官的脸上露出“好极啦”的表情,第一次掏出随身带的本子记下来。
“关于,那个……”麟可终于拿出纸巾抹抹眼泪,“通知她的家人没?我可以见见她吗?”
效警官毫不犹豫:“正从北方赶过来,可以。”
“北方?她的父母都是本地人,去北方干什么,旅游吗?”
“不对呀,她是北方人,父母没接过来。”
说到这里,麟可和效警官意识到哪里出了错,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您说的,究竟是谁?!”
“小瑾,我女朋友,蔡晓瑾。”麟可立马回答。
效警官露出“果然”的笑容:“您误会了,死者不是她。” “不是她,那调查我做什么?!”
“死者您也认识呀,而且这几天您一直给她打电话、发语音,让她给你回复呢!”
男主播皱起的眉毛足以夹死一只蚊子,实在弄不清警官的意思。效警官也不再绕弯子 :
“死者,是蔡晓瑾的同事兼室友,您称呼她为,小萝……”
4
傍晚又是阵雨,推理女作家的稿子如约而至,警方审核后,允许在午夜照常播出。麟可刻意和女总监及岷江保持距离,大的原则就是:你不问,我不说。
代理广告公司的驻台小妹被杀害的事儿,几分钟就在台里传得沸沸扬扬,效警官还说需要几小时,实在低估了这些媒体人的专业传播力。
各种与此案及受害者相关的周边及衍生版本顿时被“创作”出来, 又香艳又惊悚。不得不说,这些人不仅会传播,想象力和编故事的能力更是登峰造极,不亲身领教实在不知道厉害!
一时间人人自危,和当年某领导被带走调查时一样,一副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们都在怕什么!
保卫部负责人找到麟可,代表自己和台里慰问伤情,同时告知男主播,他们已经联系上健身器械的供货商。对方派人来认真检查过, 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这台史密斯机,有人为破坏的迹象!”
保卫部负责人的措辞一看就是文化人,“史密斯机是力量训练中相对比较安全的器械,但如果安全锁扣与杠铃的卡口都被刻意锯断, 使用者就可能被杠铃砸到。”
“女人能锯断吗?”麟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
“怕是不行吧。”
“那戴眼镜的男人呢?”
保卫部负责人已经懵圈,不知道男主播哪根筋搭错线。
“厂家建议我们报警,但我们这样的单位,一报警就会把事情闹大,所以台里想征求你的意见,是让警察来调查,还是我们内部调查……”
麟可摇头,“算啦,我还没有被砸死,台里现在乱糟糟的,就麻烦你们内部调查吧!”
“还有,你中午锻炼的事儿,持续多久了?” “两个月。”
“都谁知道?”
“估计中午搞过锻炼的,经过健身房的,听别人无意提起的,都知道。”麟可有点不耐烦,“我还发过朋友圈。”
“这个调查范围就太大啦,也就是说,整个电台的人都有嫌疑啊!”保卫部负责人露出他经常有的纯真表情。
“那就是你们的事儿啦,兄弟,我要上节目,先闪一步。”麟可抱拳,快速离开。
晚高峰节目《辣椒家族开心派》,青红辣椒握手言和,恢复正常状态主持节目。听说频道和台里对她们两人的处理是:口头批评,每人写 800 字的检讨一篇,罚扣一个月的绩效。
麟可看这两个妹子满不在乎,外加谈笑风生的模样,就知道罚轻了!
可又能怎么办?传媒行业人才济济,长江后浪推前浪,多少人等着上位,但位居“头部”并且真正优秀的人,还是凤毛麟角。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亚克力真正对自己的“一哥”位置造成冲击, 其他人还是入不得麟可法眼的。
青红辣椒主持风格独有魅力,快言快语,反应尤其机敏,两颗小脑袋不知道是什么结构和材质,总有新鲜东西冒出来!
而且,两人在晚高峰的岗位坚持数年,也是台里数一数二的大姐大,各种大型活动轮流担纲,“上面”的关系尤其好,谁也说不清她们的靠山是谁。但谁都认定,这两个女孩儿肯定有庞大且深厚的背景。
所以,她们偶尔“犯点小错”,又没造成严重的“不良后果”,甚至还“贡献了”收听率,网络上火一把,顺便给频道做了“外宣”,试问谁还“忍心”责罚她们?
昨晚,青红辣椒跑偏,今晚,却是麟可不想说话,脑子都被堵得满满的。
小萝死了,小瑾失踪,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瑾会不会也遇到危险,那个诡异的刺青,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导播小泠给自己打印出来的稿子上面,也有这样一个墨水痕迹?……
麟可想也想不通,好在这是三人的脱口秀,每次该他接话,他却紧闭嘴巴,总有一位“辣椒”马上笑着接过话头,为他解围。
直播间隙进广告,青辣椒踢了男搭档一脚,面有愠怒:
“吃错药啦,正上班呢,半死不活的,给谁甩脸子?我们都和好了,你一个男的小心眼,起么蛾子!”
红辣椒示意青辣椒控制一下情绪,温和道:“怎么了,是不是头疼,要不,请假休息一下吧。”
麟可有气无力地摇头,“没事,真的没事。”
晚餐粒米未进,麟可倒在五楼休闲区斯诺克球台旁的按摩椅上, 感觉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同事已经走光,只有自己等待午夜到来。
这种感觉很像垂垂老者等待死亡,既盼望着时间过得快点,又渴求时间走得慢点。
麟可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身子越来越轻,脑子却还在运转。突然,灵光一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沿楼梯快步跑下来,来到二楼的大办公区。
这里除了驻台的广告公司,也是台属产业公司的办公区,《七日》作者子鱼的办公室就在这里,麟可来找小瑾时,经常和子鱼姐打声招呼。
子鱼姐从频道调到总台,大家原来共事过,相处很融洽。再说, 她也是 7 年前“那起事件”的间接受害者,麟可一直心有愧疚。
此时,二楼已经空无一人,顶灯和空调都关了,一片漆黑中,只有墙壁踢脚线上的“exit”出口标志,闪着绿色的微弱灯光。
麟可被黑暗包裹,就像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周遭的声音越来越疏离,光滑的地面甚至不能保留一丝脚步声,这感觉十分诡异。
台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保卫部 24 小时有人值班,所以很多人养成“夜不闭户”的习惯。麟可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准确地推开产业公司副总办公室的门,门果然没锁。
就着九一大道上不时闪过的车灯,摸索到墙上的灯光开关,“盲人”麟可重见光明。这是一间双人办公室,相对的两台电脑,他记得子鱼姐坐在左边。
警方,今天上午检查过这里吗? 现在,监控盯着这里吗?
自己,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