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了。”
实习生上下打量当家男主播,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麟可的胸前:“身体还行,但心,老了。”
“论年龄,没法和你们年轻人比,但论经验,你们就靠边站吧!”
麟可反击。
“这样自我安慰也不错。”
小影儿斜靠在落地窗的银色栏杆上,说完这句话不久,甩甩空气刘海儿走了。
被实习生怼一顿,麟可极其郁闷,便报复性地驱使着双臂,死磕杠铃。
汗水,随着神经对肌肉的命令,一并涌出来,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就在麟可勉强把杠铃卧推到最高点的一刻,重达 60 公斤的杠铃突然松开!一侧的铁饼狠狠砸在地板上,另一侧失去平衡,连着横杆也弹起来,再砸向地面——这突发的意外和巨大的声响,惊呆健身房的每个人。
同事们纷纷跑过来,有人马上通知保卫部,麟可被众人团团围住。
“受伤没?!”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麟可心里难得泛起一股暖意,平日看起来冷漠的同事,总算还有一点温情。
“我没事,没事。”
麟可从器械上爬下来,坐在地板上,脸上挂着装出来的轻松。“啊!”
有人惊呼。
是血,从男主播的头上流出来。
“怎么可能没事,都出血啦!”财务部的珊珊赶紧递过来纸巾。
“ 快叫救护车!”“音乐之声”的琳达拿出手机。“没事,没事!”麟可拦住琳达,“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就是杆子弹起来的时候刮到,我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就行啊。”
见伤者自己坚持,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在保卫部和台办同仁的陪同下,麟可到广电医务室缝了 9 针,一小时之后回到台里。
保卫部已经通知频道,女总监和岷江分别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反复和麟可确认,如果身体不适一定不要逞强,好好休息,节目可以再由亚克力代班……
麟可当即拒绝,表示确实无妨,自己能上节目,感谢频道和领导关心。
分管保卫部的副台长和一把手台长也打来电话慰问,麟可一一致谢,并向领导保证,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已经生龙活虎,绝对不会影响工作!
为了谢绝其他无谓的关心问候,男主播借来一顶帽子,戴在头上。而整个漫长的下午,麟可与头皮上的伤口和针线斗争,疼得受不了就躲进洗手间的蹲坑,拿起手机,一遍一遍拨着小瑾的电话号码……
2
晚高峰的节目《辣椒家族开心派》,“擂辣椒”火力全开,竭尽所能地逗哏、捧哏,结合当天的热点新闻,“大妈楼顶抛垃圾砸中邻居家的宠物狗”,极尽调侃抨击之能事。再把自己在旅行过程中收集到的奇闻乐事一股脑抖搂出来,两位女主播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傍晚 7点走出直播间,三人意犹未尽,对自己的表现都相当满意。“哥,一起吃点呗,给你压压惊,我今晚不减肥。”青辣椒再次提
议,红辣椒也表示 ok。
麟可摇头,“得啦妹子们,谢谢你们,咱们这么熟悉,吃不吃都是哥们儿。晚上还要上新节目,弄点面包喝杯咖啡,我先熟悉稿子。再说脑袋上还挂了彩,辣的、油的、发的,都要忌口,你们带着我也累赘。”
“那倒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是倒霉催的。”青辣椒拿起链条包。
“气场不对,这个年假没休好。”红辣椒也背起包,手里拎着个带奢侈品 logo 的大袋子,白天也没见她出门逛商场。
麟可对女搭档们作出弱小无助卖萌状,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们还记得实习生小影儿吗?”
“怎么不记得,天天看到。”青辣椒抬起那双灵动得能听见水流声的丹凤眼,“原来不是跟着咱们吗,后来被你骂一顿惨的,哭着走了,再回来就跟着亚克力。”
“她是谁介绍来的,怎么进台里的?”
两大美女齐摇头,不知道,每年那么多实习生,谁能全部知道底细。
“她姓什么?全名?”麟可皱着眉头,伤口发麻,疼得厉害。
青红辣椒一同翻白眼,“不知道全名,就是叫‘小影儿’嘛,这有什么关系呢!”
麟可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几句话之后挂断,脸色越发难看。“我刚问过 up姐,小影儿姓崔,全名是崔影。”
“她也姓崔!”青辣椒惊呼,丹凤眼皱成三角眼,“我原来只认识一个姓崔的,就是崔台,现在一下子冒出来三个,泛滥成灾啦!”
“实习生一般都有点关系,不然也很难进入我们这样的单位实习, 特别是咱们频道,还跟着晚高峰节目。这样看来,小影儿也是崔台的亲戚。”
又是崔台!麟可暗自叫苦。
“早知道,当初就不骂她骂得那么狠,还把她赶走,这不是把崔台也得罪啦,指不定哪天就给我们穿小鞋。”
青辣椒瞧了麟可一眼,没有怪罪的意思,反倒是调侃。
“穿小鞋?”
红辣椒突然冷笑一声,“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总台副台长在咱们广电这一亩三分地确实权力很大,对付我们这些一线的小主持人轻松得很,但是——”
“但什么是?”青辣椒又开始捧哏,两人的语气好像还在晚高峰节目里。
“我们难道就不认识比崔台更大的领导吗?我们难道就找不到更坚固的靠山吗?”红辣椒用修长的手指划过桌面,“我们老老实实做人做事,大家都是出来混碗饭吃,我们不主动害人,他敢胡乱给我们穿小鞋,自然也会有‘上面的人’收拾他!”
麟可明白红辣椒的意思,没吱声。青辣椒想想,也懂了。
“再说,小影儿那德行,不该骂一骂吗?麟可是替她父母教育她, 我看不仅骂得对,还骂少了,那天要是我在场,我给她两个耳雷子! 崔台如果对麟可不利,我绝对不放过他!”
红辣椒越说越来劲,这可不太像她平时相对内敛的风格,估计今天送包的人来头不小。
“你们早点回去吧,让我静一静。”
麟可掐断对话,瘫坐在椅子上。两位辣椒美女并不坚持,各自到车库,开上自己的豪车,离开羊栏山,回到光怪陆离的主城区。
从窗户看到她们把车开走,男主播也迅速潜入车库,发动“鱼叉子”,直奔小瑾的出租公寓。
今天,简直百爪挠心!
一整天啊,起码发了几百条信息给小瑾,全无回应。电话也拨了上百个,拨通了就是没人接。
麟可去二楼办公区不下十几趟,小瑾的座位始终空无一人,连小萝也不见人影儿。别家公司的女孩儿均表示,一整天也没见声优的人。
好端端的,女友就这样人间蒸发,这不是活活要麟可的命吗!
西玄不停请求视频通话,麟可顾不得接,闷着头只把车子开到最快。实线变道,双黄线掉头,交通罚单什么的,暂时随便吧。当然,这都是错误的示范。
小瑾和小萝合租的一室一厅公寓,就在声优传媒附近,麟可来过两次,但没有钥匙。
楼下稀疏的草皮,缺胳膊少腿的儿童游乐设施,与这里的租金水平相匹配。站在垃圾已经冒出头的垃圾箱后面,抬眼就能看到公寓巴掌大的窗子一片漆黑。麟可好不失望,却还不死心,“噔噔噔”来到门前,狠狠敲门。直到对面的住户大妈出来呵斥,这才作罢。
确实没人。
再拨小萝的手机,和白天一样,电话通的,没人接,微信也不回。麟可这时才猛然发觉,相识半年,自己竟然没见过小瑾的家人和朋友。除了室友兼同事小萝,两人在这世上再无交集。
沿公寓旁边的街道,各种小店一间一间找过去,又到之前和小瑾散步的街心公园和街角的猫咪咖啡厅,“小九九”就是在这里领养的。统统不见人影儿。
不知怎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强烈地涌上男主播的心尖儿!
男主播已经决定,过了今晚 12 点,如果还联系不上女友,就报警……
3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10 点,男主播还在马路上溜达,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心中惊呼:我的天,这可坏菜啦——还有一小时就要上节目,自己差点把这事儿给忘记了,还完全没有备稿子呢!
总监和岷江已经审过的稿子,下午 5 点就发到自己的工作邮箱, 可惜一直没找出工夫认真看。只剩一小时就要开播,自己还在离台里40 分钟车程的地方呢!按照频道的规定,主播必须在节目开播前 20 分钟到岗,否则就算迟到!
麟可头皮发麻,不备稿子,还算“小事”,专业主持人都有一目十行的能力,自己用点心,不太可能出大问题,而且还能趁节目片花、广告和插播音乐的时候,赶快“预习”一下后面的内容。
但是,作为主播,没有按时赶到台里,导致节目“开天窗”那可是职场大忌啊!如果没人代班,搞不好自己的职业生涯就会彻底终结!
还是那句话,可以死,但不能迟到。
事不宜迟,麟可跳上周身雪白、线条优美的“坐骑”,朝羊栏山快马加鞭。可也正是这样心急火燎地开车,麻烦从天而降。“鱼叉子” 与一台银灰色的小车,在环线上发生追尾刮擦。对方男车主钻出来, 气急败坏:
“看不清就戴上眼镜,怎么照屁股就擂过来?”
麟可赶忙赔不是,“我赶时间,确实开得快了一点。”
“再赶时间,也没有你这样开车的!”那男人瞧一眼玛莎拉蒂,“你是不是仗着自己弄辆好点的车,就在路上嚣张?富二代?” 开豪车就只能是富二代?白手起家不行嘛!
这都什么时代,年轻人创业成功的比比皆是,早就累积了远远超出父辈的财富,怎么还有人抱着这样的老观念呢?而且,追尾也不完全是后车的错,前方大路畅通,他猛然急刹,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 如果现在是晚高峰节目,自己一定要直抒胸臆,好好抨击一下对方。
或者,倒退 10 年还在读书,身材高大的麟可,可以一记老拳问候他全家老小,但现在,不能身陷麻烦。
今天是新节目的首播,就是临时请同事代班,也搞不定,青红辣椒都进城了。更麻烦的是,《零点敲敲门》之前的两小时是白天节目重播和线性新闻,也就是说,直播间没有节目口的主持人交班。
在广电系统,播音员和主持人的岗位和要求并不一致。播音员字正腔圆,一般照稿子来,主持人却可以适度地自由发挥。
而且作为公众人物,身负几个品牌的代言,麟可也绝对不能有任何负面新闻。
“师傅,我不是富二代,车是老板的,我就是个打工开车的,我愿意给您赔钱行吗?都是我的错,我真有急事,家里有人生病住院, 我确实着急……”
平日孝顺的麟可,实在不想诅咒家人,但眼前的紧急情况,也没有更好的借口,不得不撒谎。
“就算这样,大晚上你开车的时候戴着帽子也不对,这样会遮挡视线,你的驾照难道是买的?”
遇见爱管闲事的大哥,麟可无奈,只能忍痛掀开帽子,露出沁着血的纱布:“我今天受了伤,刚缝了几针。”
听完这话,男人没吱声。过两秒,转身上车。“师傅,您说个价,我赔给您修理费……”
麟可三步并两步追上去。
“瞧不起谁呀,还差你这三百两百,快去医院看人,别耽搁啦!
自己也多注意点,伤口不能吹风!”
男人摇下车窗,一脚油门,车子开走。麟可望着银色小车的背影, 不能再耽搁,赶紧启动。
22 :56 分赶回台里,2 分钟从地下车库跑进八楼直播间,男主播的眼前全是金色的星星。
这个状态要不得,必须马上把气喘匀,不然等下直播时气喷话筒, 话都说不利索,还是要闹播出事故。
好在还有 5 分钟的广告和宣传片,麟可快速登录直播间电脑,调出邮箱里的稿子,按住ctrl 键和鼠标的滚轮,把文档缩小成一屏两版, 迅速熟悉着稿子的大框架。
不开玩笑,现在不是争分夺秒,毫秒都很珍贵。
导播已经把稿子打印出来,放在直播间的桌上,虽然电脑屏幕就在眼前,大部分主持人在直播时还是习惯手拿稿子,手指不乱动,这样才能更专注。
午夜前的一小时,是一篇经典推理悬疑小说,约翰·罗德的《紫色的线》。00:00 - 01:00,是一篇叫做《七日》的推理小说,作者就是台里的推理作家子鱼。
麟可的脑子里突然跳出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魔法》,如果能在节目中读读这本书该有多好!
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无非是痴人说梦,先不说篇幅太长,就是那些赤裸裸的肢解尸体的桥段和利用“占星术”杀人的“封建迷信”思想, 总编室的大爷大娘们也会分分钟叫停,再顺便把身为主持人的他“大卸八块”,这个过程完全可以写成另一本惊悚杀人故事!
回到自己手上的稿子,通篇看来,两篇文章有些神似,措辞干净, 短句多,朗读起来并不生涩。麟可胸有成竹,开始依次播讲。
直播渐入佳境,男主播的心跳放缓,自己也被“普里警官智破集雨桶杀人案”的故事吸引。
23 :28,半点前插播广告,麟可这才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发觉汗水已经把裤子紧紧黏在腿上。起身整理,不经意间抬头, 突然看到直播间一道玻璃墙之隔的导播间,有双眼睛正紧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