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和床上堆着裙子和内衣,几双高跟鞋和拖鞋东南西北分散着,没有一只姿势优雅。纸巾和零食包装袋随意丢在地上,床边还有一个咬了几口的苹果。
半开放的洗手间简直是重灾区,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汝先生在这位小姐面前,那还是小儿科。
各种化妆品的瓶瓶罐罐,七扭八歪占满洗手台。到处都是水渍, 雪白的毛巾沾着红色的口红和黑色的眼影,最后被踩在脚底。
垃圾桶已经被彻底掩埋,一次性美瞳隐形眼镜的外包装盒、贴过的面膜,甚至还有卫生护垫。拼命扯过的纸巾,每一条都比哈达还长……
难怪她是和汝先生一起来的,两人果然有很多相似之处。
裕川介好不容易找块空隙下脚,忍不住联想,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是什么模样。她教育出来的孩子,又是什么德行。
看遍房间,并没发现奥特曼小像,但裕川介不死心,在衣服堆、垃圾堆里到处翻找。
终于,在丢毛巾的藤篓子里,被几条用过的毛巾夹杂着,越看越粗糙的“鸭蛋眼”英雄,重见天日。
入夜的海风,把人吹得微醺又清醒。这句子没毛病。
抬头看看,这情景也别错过——不做渔民,谁知道人生还有几次机会,在这样漂浮的小岛上,享尽海上星空。
空气中有微弱的腥味,一种细小的声音摩擦耳膜,分辨不出从哪里来。
裕川介并未对风景产生什么兴趣,也没心情刻意描写,径直朝小广场而去。
烟花化装晚会即将落幕,不少客人散去,只有十几个人吃着下酒菜,喝着啤酒。有人光着膀子,露出满是脂肪的后背,多亏没大声划拳。
叶警官和小啸坐在一张小圆桌旁,边说边笑。当然,笑的是警察大姐,肉经理助手兼保安兼厨师的小伙儿,一板一眼地认真回答问话。
“在码头当调度员,那你的厨艺怎么这么好?”
“我妈妈的家族一直经营餐馆,从小在外公家长大,很多东西就会了。”
“这叫耳濡目染。”裕川介坐回两人身旁,示意他们继续聊。“冒昧地问,你爸爸呢?”
啸小哥儿反倒微笑起来,“这没什么冒昧,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爸爸,怎么啦?……”叶警官小心翼翼。
“去世很早,我甚至没见过他。我们没有感情,所以也不难过。”
“哦。”两位警察同时感慨,“可怜的孩子,但你并不需要他人的怜悯。”
“我可能,要去忙啦……”
小伙子瞧瞧裕川介,还是站起来,指指肉经理的方向。裕川介摆出慈父般的笑容,“晚上 8 :58,去吧,孩子!”
8
今夜,注定要在岛上度过,船务公司老板的电话,一整天都关机。拖船工也召集不到,没有老板吩咐,凭你天王老子也不好使。这些常年对抗海上风暴的倔强工人,要留在家人身边。
众人眼中的裕川介不太着急,就算着急,估计也不会写在脸上。好在直升机每隔几小时就在上空盘旋,警方又派出 2 艘机动船,
在 f 岛周围护航。
挺好的,就先这么漂着吧!
人虽然慢慢散棚,按照计划,晚上 9 :30,岛上依然要放烟花。除了冷热的烟花,还有几支窜天猴儿,工作人员见人少也觉得无趣, 便草草收场。
啸小哥儿最后一轮上菜,神探又吃完一盘辣炒海螺,啃几只生腌蟹腿,喝一杯土耳其红茶,晚上 10 :00,这才起身回到自己的集装箱房间。
半小时后,剧烈腹泻。
这次腹泻不同寻常,几轮下来,裕川介像一摊稀泥巴糊在马桶圈上,肠胃的难受和疼痛,让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两条大长腿耷拉着,像被砍倒的竹竿子。
肉经理带着 f 岛上配备的医生、女法医和叶警官一起,帮督察粗略检查,一致决定立刻召唤警方的小鸟直升机,送他回陆地医院治疗。
裕川介已经离不开马桶,冒着冷汗,又拉又吐。终于熬到午夜, 在众人的帮助下,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小鸟”,朝小岛航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叶警官也睡不着。
夜里起风,海浪明显高涨起来。此时,就算不是感官敏锐的乘客, 也能感知小岛的颠簸——相信已经有人开始“晕船”。
这座海上浮岛,像一片叶子,更像一只水黾,把自己的躯体摊平、舒张,紧紧帖伏在海面上。然而面对大海的无边无际,可叹这位海上“溜冰者”,掌心里除了海水,什么也抓不住。
这样漂浮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隐约又有声音传来,仔细分辨,好像是从大海深处。不知是什么生物,不远不近地围着小岛,发出空荡荡的低吼。
叶警官扯过薄被,盖住自己的头顶,又猛地掀起来——这样做, 没有意义!
重新爬起来,抓起丢在沙发上的豹纹道具服,女警官就势披在身上,推开露台的门,整个身体正面迎接海风!
风,从头皮唰的一下梳理到发梢,叶警官连打几个寒战。
树丛、果岭、长凳旁,小岛上到处都有微弱的灯光。零星几个集装箱房间窗户还有人影儿闪过,小广场上工作人员正在打扫,看来也接近尾声。
犹豫一下,还是把姐夫临走时交给自己的手枪带上,叶警官蹑手蹑脚走下蓝区集装箱二楼的房间,双脚接触到松软的沙地。
就走走吧!
身材紧致的女警,一侧身就跨进草坪,哪儿阴暗她钻哪儿。
是的,在夜晚,待在光影之下,并不能给予安全感,除非你想成为罪恶的靶子。没有比黑暗更好的掩护和伪装,哪怕你赤身裸体。
小岛确实不大,细细转一圈,半小时绰绰有余。
叶警官先摸索到存放尸体的烟花仓库,这里灯光明亮,只见两条白色的细长物体妥帖地摆放在铁架上——这是从头到脚盖着白布的蜜小姐和汝先生。
多亏这是海上,还没招来什么苍蝇,气味也不差。
女法医斜靠在门口的长椅上打盹,身上搭着灰白格子的毛毯,怀里抱着一本封面有红绿线条的书,应该是从阅览室拿来的,东川笃哉的《完全犯罪需要几只猫》。
她应该喜欢小动物。
年轻的男法证陪着同伴,在另一张长椅上婴儿般睡得香甜。他的手臂耷拉着,令人不由联想起汝先生的死状,毛毯已经滑到地上。
捡毯子时,叶警官帮男法证把手臂放回身旁。这一系列动作惊醒女法医,彼此示意一下,女警对同仁做出“辛苦啦”的口型,放心地离开仓库。
随便闯入,乱碰尸体,看来不容易。
主控室也在蓝区集装箱区域,叶警官在门口窥探,并不打算走进去,打扰那位正在专心盯着织网的值班员。
红灯不停闪烁,不断有物体撞上小岛,但都是一些无辜的海洋生物。尖刺挂住它们的身体,漂浮一段距离之后,受害者缓慢脱落,有的沉入海底,有的在路上成为其他生物的盘中餐。
织网的孔径对于绝大多数鱼虾已经足够,挣扎几下,就能逃脱。偶尔有个头大的家伙,值班员就会用对讲机通知救生员,只要不适合人类煎炒烹炸,很快就能放它们回家。
看来,这里也一切正常。
肉经理的房间已经熄灯——确实,整个小岛上就数这位敬业的职业经理人最忙:他要招待好每位嘉年华客人,管理好几十人的团队, 还要应付棘手的凶案,而且是连续两起!
除了配合警方完成调查,也要随时满足患有神经性贪食症的督察的多样化进食需求。
叶警官甚至开始怜悯起他来,这应该也是一位有家有室的男人, 年纪和姐夫差不多。为了生计,新年也不能和家人团聚,而是为这些孤独的人们提供慰藉。回到自己的家里,他还需要继续无微不至地照顾别人吗?
如果没有高额的报酬,又不是出于爱,那真是一种伟大。
没什么特别,叶警官准备回去,重新进入梦乡。
轻手轻脚,故意假想自己是夜游的鬼魅,女警斜穿小广场,经过休闲长椅区域时,却突然看到两个影子立在变色木树丛后面。
立刻蹲下,手指抓住手枪,叶警官全神贯注地盯着十几米远的那两个人。
“昨晚,你闹腾一夜,还没完没了吗?”女的声音。
“为什么不开门,我只想和你当面说清楚。”男的声音。“你酒气熏天,那样子真吓人,我敢开门吗?”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吓唬你。”男人语气有一丝缓和,又问, “除夕夜,是你送我回房间的吗?”
“是的。”
“然后呢?”
“我把你扶到床上,帮你盖好被子。”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就走了,回自己房间,边看电视边收拾,准备睡觉!”
留白几秒,那男人又说话:
“你在我房间,发现有什么不正常吗?比如,我房间有其他人在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遇到这样的事儿,我很替你难过,但如果当时你房间还有其他人,我肯定能发现!”
“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可以躲在露台或洗手间。”
女人不说话,最后终于和盘托出:“其实,我在你的房间待了一会儿,用了洗手间,还走上露台看看风景,帮你拉上窗帘,所以可以肯定,当时没人。”
“顺便还翻翻我的东西吧?谁让你这么做的呢?!”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的。
“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确实对你有好感……”
“可惜,我没这种感觉。”
“你为什么要这么直接呢?就因为我是汝先生案件的目击证人, 警方也把我看成嫌疑人,你就可以鄙视我、轻视我吗?”
“不是,我难道比你强吗?我不一样是杀害那个女人的嫌疑人。”
“那就是呀,我们半斤对八两,你凭什么对我没感觉?”
“我来岛,又不是谈恋爱的……”
“那你来干吗?不是狂欢,不谈恋爱,你来干吗,真是浑蛋!”
女的提高嗓门,如果再大一点声音,应该就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不会告诉警察吧?”
声音缓和,低沉下来,那男人重新换上一副没有感情的声线,“你确实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不会说的,真的不会的!”女人急了,“我可以向宇宙发誓!”满天的耀眼星斗下,男人极为勉强地接受女人这个不着边际的誓言。
“这和你没关系,我只是在保护你,夕小姐。”
9
海上的清晨来得比陆地早,风平浪静,又起团雾,估计大年初二还是个太阳天。
餐厅直到 7 点钟也没什么人影儿,看来客人们都还没起床。连续两晚吃吃喝喝,白天捕鱼做游戏,需要强大的体力做支撑。
叶警官穿戴整齐,与两位同仁慢悠悠地喝着菜粥,裕川介还没回来,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没有指示,暂时只能等待。
薇小姐晃晃荡荡走进餐厅,径直来到警察的面前,拉张椅子坐下。她今天的状态比昨晚更糟糕。皮肤没有光泽,眼睛没有神采,鼻翼鼓出一个巨大的粉刺,白头还没露出来。两个硕大的眼袋,不会有人认为那是卧蚕。
——这姑娘精神状态实在欠佳,脖子仿佛不能承受脑袋的重量, 两者一起耷拉着。
“怎么啦?”叶警官关切地问,赶忙倒一杯土耳其红茶给她。薇小姐颤抖地接过来,喝两口,好像恢复了一点气力。
“ 我已经告诉肉经理,我不做了,我病了……”
姑娘又喝茶,仿佛那是治病的良药。
“如果早知道 f 岛是这样的鬼地方,给金山银山我也不会来!汝先生和蜜小姐的尸体,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刻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