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叔叔就是喝了她的咖啡呀!警方不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检测到毒物反应,只有她的那杯咖啡,确定含有氰化物吗?”
“那杯咖啡有很多人碰过,女招待、你、左立,还有我,也不能说明就是苏夜下毒的。”
珍儿听出我略有不悦,赶快收声,不过几秒钟之后又忍不住:“何念说,因为我的关系,他接下来会申请回避这个案件。”
我把头偏向一侧,不想再接珍儿的话,紧闭双眼,直到自己都能感觉到眼角的鱼尾纹,绷得又深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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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申请回避了吗?”
我接过何念递过来的香蒜面包,一整块放进嘴里,蒜泥和黄油的香味配合口中的南瓜浓汤,极品享受。何念重新拿起刀叉,绣花一样切着自己眼前的多汁牛舌,耸耸肩膀。
我们这次见面没有带上珍儿,何念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所以我今天不是警长,而是普通朋友,我很好奇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奇害死猫,你还是不要这么操心。”我用叉子卷起油醋汁拌芝麻菜,又是一大口放进嘴里,“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可以仔细地问珍儿,她就在现场。”
“可她一无所知,为了珍儿我也得弄清楚真相,她很烦恼。” “你不怀疑珍儿吗?她也是嫌疑人。” “我相信珍儿,就如同相信我自己!”
我瞄了瞄何念的表情,确定他说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好吧。”我用餐巾擦了一下嘴角,随手就丢在桌上,拾起咖啡灌了两口,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头揩了揩嘴唇上的残液,“实话实说,你怀疑谁?”
“很明显,现场的人证、物证直指的都是一个人。”
我懂了何念的眼神,他和我一样,我们在怀疑同一个人。
可是怎么办呢?这个人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难道要我站出来指证她吗?
“赌场可能是世界上监控摄像最严密的地方,特别是赌桌周围, 完全是高清晰,360 度无死角,任何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小的表情都被捕捉,发生在赌场的命案,警方完全可以调取监控来破案呀!”我开始打太极。
“你应该知道赌场是私人领地,赌场没有配合警方的义务,赌场老板又非常强势,警方已经多次沟通,还是没有拿到监控视频。”
“可命案发生在他们的赌场,来玩的人喝了免费的咖啡出现中毒, 他们完全不予配合,不怕引火上身吗?”
“赌场老板坚称自己提供的饮料,盛装饮料的纸杯和吸管,自己的赌桌、椅子和赌场的所有设施绝不会沾染毒物,并且保证自己的员工,包括送饮料的女招待、荷官和楼层主管,甚至保安及他本人,没有对任何人下毒,这些方面完全可以任由警方查证。”
“那警方查证了吗?”
“查证了。而且我们还排查了当天坐在你们周围几桌的玩家,以及任何可能接触到苏夜面前这杯咖啡的人,没有异常。”
“那也就是说,下毒的人确定就是我们六个人中的一个?”
何念叹气:“苏黎,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但我们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夏伟业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也是严重的犯罪了。”
我再次勉为其难地撇嘴:“好吧。我妹妹苏夜和夏伟业其实貌合神离,婚姻岌岌可危。夏伟业的花心绯闻满天飞,苏夜对此恨之入骨。当然苏夜也没闲着,不过夏伟业是否清楚我就不得而知了,虽然我们是姐妹,但没有聊过这些话题,这都是我从杂志上看到的。”
“这可以算是动机,我们警方也看小道消息。”
“不过还有一些不是小道消息。”我思忖良久,最后还是把第一次去舒大师家,苏夜夫妻执意回身揭发舒大师和洛丽塔情爱的事情讲给了何念。
当时我的确很是纳闷,这对夫妻怎么怪怪的呢,不过还是左立最后给了我答案:夏伟业和舒大师神交已久,与他的弟子洛丽塔产生暧昧,苏夜已经听闻。舒大师和洛丽塔的关系也明摆着,夏伟业想借此转移苏夜的怀疑,可惜却不知道,苏夜和舒大师也早有私情。
“哦,我明白了,这样每个人的行为就都解释清楚了。” 这真是混乱的生活状态!
何念做个鬼脸,彻底推开面前的牛舌:“其实苏黎,今天请你帮忙,是因为有太多疑点我想不清楚。你是苏夜的姐姐,也许能给我答案,看来我今天来对了,苏夜果然有杀夏伟业的动机,现在剩下另外几个问题。”
我做出愿闻其详的手势,何念开始连珠炮扫射—— 苏夜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毒杀夏伟业?
苏夜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毒杀夏伟业? 苏夜为什么要在这里毒杀夏伟业?
苏夜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她的手上、身上和随身物品中都没有毒物反应,咖啡杯没有离开这张桌子,杯子里面也没有胶囊等盛毒容器,她没有喝过这杯咖啡,众目睽睽之下,她是怎么把氰化物加进咖啡中的?
“现场都在哪里找到了氰化物?”我问。
“除了夏伟业喝的这杯咖啡之外,那张赌桌,包括你们 6 个人及你们携带的物品,以及赌场的所有设施都没有发现氰化物。”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盛毒容器是什么,又是怎么被销毁的,对吗?”我梳理出重点。
何念肯定之后又皱起眉头:“还有,夏伟业一直在喝酒,怎么突然就喝起咖啡来了呢?”
而且,就算他真的要喝咖啡,也可以再叫一杯,为什么要喝苏夜面前的这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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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何念漫长的问题中,逐渐神游。
何念误以为我在思考,不敢打扰,半天见我回过神来,才满怀期待地等着我的答案。
“不知道。”三个字缓缓地从我嘴里冒出来。“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对着略带失望的何念斩钉截铁地摇头:“真的不知道。你应该了解我,我和苏夜分开了快二十年,二十年啊,多少个日夜,每个人都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我们是姐妹,也不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近两年我们虽然重新聚在一起,但是除了一起吃喝玩乐,交流不多。那天我虽然就坐在苏夜的旁边,但我们在玩 21 点,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牌局上,我真的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细小的动作。所以你问的这些问题中,我只能回答出一个——为什么夏伟业忽然改喝咖啡,而且是苏夜的那杯。”
“哦?”何念来了精神,这个问题相当关键啊! “因为舒大师。
“我们这次的玩伴,除了珍儿之外,还多了一位能掐会算的风水先生,夏伟业把他的话奉为圣旨,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就是刚才我提到的,被苏夜夫妻堵在被窝里的舒大师。
“夏伟业一直想把维珍之珠这块地拿下做赌场,这位风水先生曾经劝说过他,叫他不要碰,还特意提醒他,如果他执意这样做,会有杀身之祸!
“那天晚上从坐上牌桌开始,夏伟业的精神状态就不好,有点敷衍其事的味道,我怀疑洛丽塔事件之后,他面对舒大师和众人有点尴尬。但是碍于苏夜兴趣高涨,只能勉强陪着,结果一晚上他输得最多, 越发意兴阑珊起来。
“这时候,正在看牌的舒大师的一句话提醒了夏伟业,他是这样说的:‘酒固然好,不能醒神,你现在神散了,财自然也散了,赶快补神要紧!’
“众所周知,咖啡是提神圣品。
“这时候我刚把咖啡换给苏夜,夏伟业顺势拿起来就喝了几大口……”
何念皱眉,“看来这个舒大师很有问题呀!刚才你就说了夏伟业和他的英伦弟子兼情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染,眼清目明的算命大师不可能不知情,说不定也打算伺机杀了他泄愤。”
我赶快摆手:“我可没说是舒大师下毒,他坐在夏伟业的右手边,没有接触到这杯咖啡,警察也不能错怪好人。再说,他会为了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洛丽塔杀人吗,而且还是自己多年好友兼财神爷?”
“但他也可能是共犯啊!”何念还在思考——
其实,为了推测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警方详细调查了你妹夫夏伟业,他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桃色绯闻更不是空穴来风,他的公司及家族企业也卷入不少灰色地带,可以说仇家一大堆,不排除外人设局,假手他人置他于死地!
夏伟业对建赌场垂涎已久,地原来也有,牌照也拿到手了,但维珍之珠的诱惑太大了,夏伟业势在必得,上下运作。
不过公众是坚决反对对维珍之珠进行商业开发,特别是博彩业, 民意一边倒。维珍港的繁华虽然得益于博彩的兴起,但赌博毕竟不是好事!
已经有激进分子放出风声,谁敢在维珍之珠开赌场,就叫谁好看! 所以,如果这个所谓的舒大师确实有劝说夏伟业的言行,那他就很可疑,如果他与苏夜有染,那更加可疑!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接触过咖啡杯,警方最早排除了他的嫌疑,看来,我也得好好会一会这位“大师”啦!
我莞尔:“会一会也行,顺路再让他给你算一卦,他算命可准了!你可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道理吗?让他给你解释解释。”
何念不知道是真没听懂我话里有话,还是假装听不懂,只顾着拿出手机啪啪地输着信息。
“最后,苏黎,我还有点好奇,你能从私人角度评价一下你的妹妹苏夜吗?”
“这个有点困难啊!那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数落她的不是,但你是警长,我不实话实说又不行。私人角度,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何念的脸顿时红得像珍儿平时一样,只好掩饰地低下头,又切那块早就凉透了的牛舌。
此刻,窗外起风了,一场台风已经在海洋深处酝酿。
第五章 母亲
1
“所以,你不能把她们唤回,我一直很尊敬你,现在却只能换种方式称呼你——骗子!”
简婕终于不请自来,脚踩风火轮一般闯进我的办公室,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满脸鄙夷地坐下后,摆出挑衅的姿态。
“我说了可以按照合同退款给你,你为什么还不依不饶?”
珍儿踢掉高跟鞋,光着脚丫儿噔噔地追了进来,本想拖简婕出去, 看我纹丝不动,只好鼓着腮帮子站在我身旁。
“你们耽误了我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耍猴一样,要我这样,要我那样,现在我要求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你是想要钱,讹诈我们吗?”珍儿也提高了嗓门。“简婕,你为什么要唤回三个妹妹?”
我紧盯着眼前这个即使化了精致眼妆,还是难掩两眼间距过大这个缺点的女人,不准她的眼神游离。不过事实上,她也没打算歪嘴巴咬嘴唇,我知道现在才是她的真正面目。
“为什么?”简婕握起拳头敲着茶几,“她们是我的妹妹,这就是原因!”
“事到如今,你可以说实话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你今天找上门来,这件事和我没有二两关系。”我看到简婕手臂上的伤疤又露了出来,“你是否把她们当成妹妹?你是否真的爱过她们呢?”
“你凭什么这样问?”
“我之所以不能唤回,是因为你三个妹妹的灵魂已经被唤回了。” 说到这里,我的右手已经伸进抽屉里,抽屉最里面有一把手枪,
手枪放在金丝绒衬底的盒子里,我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拨弄着,直到无声地打开盒子,手掌完全抓牢枪把,将子弹上膛。
“怎么可能!除了我,还有谁会肯花钱请人唤回她们的灵魂?”
“你们的母亲,不——她们的母亲。”
此时我用眼神示意珍儿,枪已到手,我与珍儿的默契已经到如斯境界。
维珍港是个自贸港,这里可以合法地持有枪支。这几年枪支滥用严重,简婕的包里或许也装着一把手枪,枪口随时会对准我的额头。
“你有证据吗?”简婕咬牙切齿。 “没有证据,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至亲爱人才能唤回灵魂,你们
的父亲已经去世,如果我无法帮你唤回妹妹,那就证明她们的母亲已经找人唤回了她们的灵魂。”
“维珍港不是只有你和另一个女人能够唤回灵魂吗?”
“对,但这个世界很大,不是只有维珍港。”
沉默了两秒,简婕的语气转为轻松,但还带着嘲讽:“好吧,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花了大价钱找你帮忙,结果她们的灵魂早就被唤回了,我这不是吃撑了吗?”
“答案应该在你自己那里!”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拿枪的手已移在膝盖上,藏在桌子下,“我猜你是出于恐惧,对不对?” “恐惧,我有什么可恐惧的?”
“因为,是你杀了三个妹妹!亲爱的简婕小姐,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隐藏的真相——简妮、简娜和简冰,是你杀了她们!!!”
2
我猛地拔出手枪,对准简婕的眉心,与此同时珍儿怒吼一声,使出五行拳,“嗖”地扑上去,一把按倒坐在沙发上的简婕。
“不要动!我可以轻易拗断你的脖子!”珍儿身手矫健,力气也大得惊人。
简婕没防备我们的举动,被珍儿压得实实在在,她拼命挣脱,却完全动弹不得。
我握紧手枪:“其实你恐惧的不仅是三个妹妹,还有她们的母亲,对不对?”
而你找到我,本身就是一场赌注——
你的父亲的确已经去世,可母亲还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