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我的身体就快不能承受了,只好用尽全力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果然一直蹲在厕所的坑上,手边有个带把手的木门。
“天哪!姗姗,你真的打算在厕所里把孩子生出来吗?”
走出蹲位,我认出了简婕和简冰。简婕穿着一件睡衣,头发披散着,简冰披着一条毯子,两个人站在门口,满面担心。
4
扶着自己滚圆硕大的肚皮,忍着一阵阵刺痛和宫缩,我终于搞清楚了,这次我是一个要在厕所里生孩子的女人!
生孩子啊!这是什么节奏?
当务之急,我必须让自己先镇定下来。苏黎,你生过孩子,虽然那是 20 多年前,孤独地躺在产床上,没有任何人陪伴,但我依然记得生孩子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痛点。我知道叉开双腿,屈起膝盖,微微下蹲的姿势会让我现在好受点。
“去医院吧,姗姗,都这份上了,你瞒不住了!”
简冰把我搂在怀里,身上的毯子披在我身上,抓住我的手是暖暖的。
“徐泽那个混蛋,他还配做孩子的父亲吗?你也真够蠢的,孩子就这样生下来了。”简婕也来扶住我。
我正陷入眼前的困境之中,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我化身在一个愚蠢又可怜的大学女生身上,她就要生孩子了,我感觉到羊水已经破了,孩子的脑袋就顶在胯骨上,马上就要出来,这是两条生命都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有经验,应该帮帮这个女孩儿,但是,这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好, 而且生孩子的痛苦我实在不想重温,我在纠结着。
“我还是叫人去吧!”简婕松开我的胳膊,“这事儿不能开玩笑!”这真是天赐良机啊,我可以和简冰独处,讲完那句话之后我就功
成身退了。我已经感觉肚子里面的小生命在做出生前的最后挣扎,便一把扯住简冰,用尽最后的力量——
我刚想开口,简冰却先说话了:“姗姗,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想问知道什么了,可肚子又搅劲疼起来,张开的嘴巴黏住了。 “是我姐姐吧!那天晚上是简婕灌你喝酒吧?”
简冰痛心疾首:“你怎么那么傻呢?徐泽这个花花公子,仗着是富二代到处玩弄女性。你不知道他们之间达成的交易吗?徐泽得到你,简婕得到徐泽的推荐,到他父亲的集团工作。你是受害者,却固执地生下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姗姗,你一辈子毁了!”
“简婕怎么会这么做?!”我强忍剧痛问简冰。
“我姐姐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人,她甚至还杀了……”
“她杀了谁?!”
我想追问到底,耳边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简婕可能已经回来了,没有时间,我只能抓住最后的机会说出那句话: “简冰,有一天,我喊你的名字,一定要跟我走!” “好的,姗姗,我会跟你走的!”
简冰带着哭腔握紧我的手:“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5
等我醒来的时候,珍儿和简婕已蹲在我身边,抽离了姗姗的身体, 大脑反射给我的还是疼痛和疲劳。
珍儿满脸焦急,简婕略带歉意。
“苏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就带您到了这个场景里面,您没事吧?” 我强打精神,推开简婕放在我肩头的手:“没事。”
的确,和我经历过的某些完全超出想象的情况相比,这还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我根本没打算告诉简婕我的真实经历,即使她刨根问底,我也会模模糊糊,一带而过。
珍儿细心地给我擦汗,就像对待一件古董瓷器,简婕干坐了几分钟,好像应该做出解释一般,再次出声:“姗姗是我和简冰的大学同学,对了,之前说过,我们姐妹俩上大学时是一个寝室的。姗姗被别的系男生把肚子搞大了,在厕所里生了个孩子。”
哦,我喝了一口咖啡,不动声色地问:“那后来呢?”
“姗姗被开除,孩子生下来就不健康,男生家里不要,姗姗自己养活了。”
“那男生呢?”我心疼姗姗,继续追问。简婕轻描淡写:“他没事。”
我的心在下坠:“他肯定没事,因为他是大企业家族的富二代嘛!” “不过,这一次,可以吗?”简婕的笑容特别干净。
“可以。”我也回以微笑,“非常顺利,接下来就可以准备唤回了,让我们谈谈简冰死亡的过程吧。”
“那是一场抢劫和车祸——”简婕唉声叹气,“8 年前的一个晚上,简冰下班遇到了抢劫犯,对方抢走了她的皮包,还狠狠刺了她好几刀, 然后她被后面开来的车子碾压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窗外维珍港的海面又开始掀起波涛,云谲波诡。
6
珍儿近期迷上一个奇怪的孩子,总是带回到事务所来。
这孩子只有八九岁,听说是大厦楼上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孩子, 叫王果。我们珍儿平日不就是孩子嘛!虽然工作上雷厉风行,自己也已经找到了男朋友,却还是长不大的模样,经常嗲声嗲气地讲话,整日里琢磨什么新鲜玩意儿好吃好玩,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心理年龄也就是王果这个年龄段。
所以,看着她和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一起堆乐高积木,一起玩橡皮泥,一起看手机上最新的动画片,我完全不感觉奇怪。
在玻璃门外就看到两人蹲在地毯上,背对着门,不知道又捣鼓什么呢。
我假装咳嗽一声,径直进了屋,透过两人肩膀,偷看到他们正在摆弄一架遥控飞机,地毯上还散落着拼图和儿童食品包装袋里赠送的小卡片,真是哭笑不得。
“果儿,快叫苏阿姨。”珍儿见我回来,扳起小男孩儿的头,让他和我打招呼。
“苏阿姨好!”不情不愿地,果儿提一下眼皮,嘟囔一句,又开始忙活遥控器。
“你又来了!”我假装黑脸,逗小男孩儿,“谁让你一天到晚来这里玩儿的?”
“珍儿姐姐。”小男孩一点儿也不害怕,大大咧咧头也不抬。
我来了兴趣,也蹲在地毯上,继续逗他:“珍儿姐姐啊?她比你大了这么多,你还和她一起玩,你知道吗,她努努力都能把你生出来了!”
珍儿闻言赶快制止我,“苏老师,您又乱说了。”
“那你让她生吧,把我生出来,我就给她当儿子。” “ 可是你已经被你爸妈生出来啦,怎么办?”
“那还怎么办,不给她当儿子,就给她当男朋友吧!”
果儿小大人一样不以为然地回答,手上力度过大,“啪”一下就把遥控器的杆子掰断了,我忍不住幸灾乐祸,笑着用手指点着他的脑门——
“活该吧!人家珍儿已经有男朋友,你这个小屁孩一边儿凉快去!” 哦,果儿抬眼看着我,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那我就和他公平竞争吧,反正我年轻,更有竞争优势。”
这个臭小子,牙尖嘴利!我没占到便宜,泄愤一般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珍儿有点心疼,伸出手来护着。
“算啦,算啦,你们玩吧!”
我无可奈何,摇摇头,回到办公室。
7
马路上,一个人正从血泊中慢慢站起。
她的脚步踉踉跄跄,手脚就像折线的木偶,昂着下巴,身子前倾, 双手努力向前探着,就像学步的婴孩扑向母亲的怀抱,直勾勾地迎着对面开来的小车。
小车司机正和副驾座位上的女友说笑,冷不防看到马路正中间站起来个人形怪物。说她是人吧,摇摇晃晃却更像鬼。满脸不知是血还是泥,瞅不清五官,正迎向自己的汽车!
“什么情况?!”司机双手紧抱方向盘。“快躲开!”女友吓得捂住了耳朵。
司机正想说“来不及”了,已经真的来不及了。碰撞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钢铁和肉体接触的黏腻和柔软,耳膜因为车胎急刹和女人的 尖叫产生了共振,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脑海空白之际,那女人就像 鞠躬一样,脸和上半身砸在引擎盖上,接着马上又被弹开了,但是血, “倏”地喷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把车上的两人吓呆了,车子也应声停住。“我撞上了是不是?”
司机带着哭腔问女友,踩刹车的脚掌刚才瞬间麻木了,小腿现在开始抽搐起来。这才看清楚,自己撞的那个人已被弹到两米远的路边,一动不动地趴着。
“怎么办,下去看看吧?” “看什么,快跑吧!”
稍微犹豫之后这辆小车加大油门,仓皇逃走。紧接着又有车经过,其中两辆躲闪不及再次从女人身上碾过……
这是简冰死亡的现场,我隐藏在树木黑暗的阴影里,注视这一幕发生。
很奇怪,我怎么到了这里?
没有时间多想,我飘然来到简冰身边,看她的模样,不由想起了简娜,这对姐妹用一种类似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血流成河,死不瞑目。
简冰的手臂瘫在地上,柔软白皙,让我想起她的职业,长年累月的磨炼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蹈老师。血水正渗入她颀长的指甲,好像涂了暗红的指甲油,让我心生怜惜。
我说过,我喜欢简冰。
“简冰,如果有一天我喊你,你一定要跟我走,记得吗?”
听到我的呼唤,濒临死亡的简冰忽然抢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眨眨眼。
“简冰,就是今天了,等下一定要跟我走。”我伏在她的耳边,真想帮她把身体移到路边,如果能给她做急救就更好了!可是,我不是救世主,改变不了历史,我的灵魂连一丝空气都拨弄不动。
简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点头,血水顺着嘴唇涌出。“简冰……”
从冥想中醒来,我一言不发,珍儿在我身边,一睁眼就看到她焦急的神情。
“苏老师,您没事吧?”
我惊恐未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我几乎回不来了! 就在简冰咽气的瞬间,我开始召唤她,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简冰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影像变得越来越模糊,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好像黑洞一样拖着我冲向黑暗,让我快速旋转,迷失……
“还是没有唤回吗?”珍儿问。我摇头,这次也失败了。
8
舒大师很快就适应了苏家姐妹的聚会,第三次加入我们。
看不出吸引他的是夏伟业还是苏夜,甚至是左立,但应该不是我。
虽然我长得不丑,偶尔还是会讲出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来,可是小明拉屎的笑话已经讲过好多次了,暂时没有新的存货,所以大多数时候我只好闭嘴。
不过私下我还是忍不住聊起舒大师,聊着聊着打起喷嚏,左立坐在我对面,赶忙关上正对着我的窗子,又递来一床毯子。
“你信风水吗?”我问。“那你信灵魂唤回吗?”
我责怪,这怎么有可比性呢!灵魂唤回是我每天在做的工作,毫无疑问我深信不疑,可是风水存在吗?
“你信就存在,你不信就不存在。”左立现在讲话越来越像哲学家。比如你不信风水,你可以把自己家建在正对几条大马路的地方,
住得也甘之如饴;如果你信,你就会知道这叫“万箭穿心”,风水糟糕之极,除了整天饱受噪声和灰尘的折磨,冒失的司机还可能把卡车开到你家的饭桌上。
还比如你家的厕所,一定要对着卧室,那么下水道的臭气就可能让你日日不得安睡。床就要正对镜子,夫妻便于彼此赏玩欣赏,那么夜里起身尿尿时被自己的影子吓坏也难免。再说祖坟的选址,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祖先葬在山沟底下或土层不稳的山坡,这样一场暴雨或泥石流来了,骸骨早就不知所踪。
“那就是说,风水是一种方法论和价值观?”我也学他的调调。
“有点牵强,可也不无道理。风水是我们应尊重的某些规律。” “那算命呢,你信吗?”
“有人不信,有人深信,至少我信。” “父在母先亡,你也信吗?”我揶揄。
左立爽朗一笑:“这倒是一个著名的悖论,也算是心理学命题,事实上,高明的算命者必须是出色的心理大师。”
算命本来就是寻求安慰和保护的心理暗示。最爱算命的人一般属于社会的两个极端阶层,要么是高官巨贾,要么是底层蚁民。这两个阶层处于极端,摇摇晃晃,更加缺乏安全感,也就特别渴望寻求外界保护。
父在母先亡,怎么说都通,父亲在,母亲先去世了;母亲在,父亲先去世了;父母都在,谁先去世都有可能。这种话术确实是算命者, 特别是江湖术士常用的伎俩。除此之外,算命者也会想方设法提前得到被算命者的信息,哪怕只是蛛丝马迹,经过娴熟的语言包装,操控性的表达技巧,就会让对方深信不疑。
“一种心理博弈吗?”
“贴切的说法,算命者要揣摩客人的需求,采用类似审问犯人的话术。不过庆幸的是,除了胡说八道,大部分算命者还算三观端正, 劝恶从善是行规。”
“那你信舒大师那一套吗?”我回到今天的正题。
“我信不信不重要,夏伟业信就行。”左立靠近我,带来一股熟悉的温馨味道,“舒大师和夏伟业两人如此熟悉,怎么算都不会出错。所以舒大师与其说是算命,不如说是劝诫,是将自己的是非观巧妙地加诸在夏伟业身上。”
“那你这样熟悉我,你也给我算算命,好吗?”聊得差不多,我站了起来,怀里还是抱紧漂流瓶,“你好好算算,我什么时候才能唤回唯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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