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学生知错。”
  顾影正是把万鸿博当做旧时恩师, 才画花押署名, 今日一被提醒, 联想起戏文中实际的情形,觉得确实不妥。
  “倒不是指责, 不过提醒罢了。”万鸿博强自镇定,“阿光,给顾师姐拿来笔墨,让她改一下。”
  师姐?
  这称呼不对啊!
  顾影拿不准她的深意,待要给阿光使个眼色询问,却考虑到在座的都是师长,不敢造次,只是垂着眼睛,胡思乱想。
  阿光却起身道:“娘亲,这侧厢便是小书斋。与其挪来笔墨到茶几上,不如让师姐就着书桌写了,岂不更趁手一些?”
  “也好。”
  顾影这才起身,接过文章来,转到书桌旁,手指在笔架上移动,挑选合用的笔。阿光也跟着她过来,抬手揭开砚台盖子,又拿起水丞来,在砚内滴了两滴。同时,用极细的气声说着话:“给你通个气。在这出戏文里,你大概不是顾衙内。”
  顾影将笔拿在手里,笔尖在砚内蘸了一点墨汁,不敢抬头,也轻轻动了动唇,回他:“此话怎讲?”
  阿光却没有正面回应。他挪过镇纸,铺平纸张,借着细微响动的遮掩道:“你写了名字就知道了。无论无情仙跟你安排过什么,最好不要听她的。”
  无情仙并没有说什么啊?
  顾影来不及多问,只目不斜视,轻轻点了点头,在卷末处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阿光拿起案头的团扇来,轻轻扇动,好让那字迹干得快些。
  她二人各做各的,配合得流畅之极。正是因为在从前的戏文中相处过多次,才养成了旁人不能及的默契。
  顾影心中感怀,不愿浪费他的一番好意:“多谢提醒。”
  “不谢,相互合作罢了。”
  “嗯?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回头细说。”
  “好。”
  两人终于有了共识,顾影心中比方才安定多了。拿起文章又递到万鸿博手中:“请老师过目。”
  万鸿博面色凝重,将这纸卷传给万郎君和赵德亭都看过,才望着顾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
  尘埃落定,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万鸿博抬手拿起茶盏,饮了两口,才压住了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抬头望向顾影,见她还是懵然不解,就温和地笑了笑。
  “幸好……”
  有了方才阿光的提醒,顾影便听得懂这没头没尾的感慨。
  “阿光说我不是顾衙内,想必是老师看了我的文章,便推断出来的。如今我写了名字,确认了身份,才有了这‘果然’。接下来,老师不必矛盾,不必勉强自己原谅那个混账衙内,才有了这‘幸好’。”
  可是,新问题也扑面而来:“我不是顾衙内,那我是谁?”
  有这层疑问,她不必掩饰困惑的神情。看看万鸿博、赵德亭,期望她们能一下揭开答案。
  万鸿博被她的期待一催,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向万郎君一伸手,万郎君便把一个香檀小盒递了过来。
  “这里面的庚帖,是阿光合婚时封存的。你且看看。”
  “这……这样好吗?”
  “那又何妨。”
  顾影知道万家人是不愿维持这桩婚事的,过多纠结反而揭人疮疤,便不再客气,将庚帖接下。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的名字是“顾颖”,生辰八字也并不是她熟知那套。
  “老师,这是顾家确认过的?”
  万鸿博挑了挑眉,默认了。她不想多解释这桩婚事,又递过省城寄来的文书复本:“你再看看这个。”
  顾影全然顾不得礼貌,几乎是抢过来。只看了一眼,双手就略略发抖,呼吸轻颤。
  “顾影:兴业三年举人,户部侍郎顾恒次女,祖籍均州,现居京城。辛亥年壬辰月庚午日庚辰时生人,高七尺,白净面皮,长眉直准,耳后有粟子大小红痣一枚。
  “行程:于三月初五日离京,七月十八日至省城,随行四人,廿二日南行……”
  每看一句,她心中就像解开了一把锁。
  这位真正的女主角,祖籍、相貌、生辰八字,都来源于顾影本身的认知,是无情仙赋予的初始人设,在所有的戏文里都不曾改变过。
  “老师!”她霍然站起身来,“这才是我!”
  “为师知道。”万鸿博抚了抚她的肩膀。
  顾影急切地捧着关文,眼眶发热:
  “我虽然想不起这几个月中究竟到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但有些朦胧的印象。今天看了这关文中记载的时间节点,正与我的印象重合!
  “老师!太好了,我不是恶人!我是游历的学子,我是清白之身!我不需要背负那些罪过!我……我被骗得好惨!”
  “为师相信你。”
  万鸿博只以为她是被顾县令所骗,哪里知道,她真正怨的是无情仙?就连这话,其实也是说给无情仙听,而非是在场众人。
  顾影原先觉得,这出戏文的目标很简单,无非是赎罪道歉,努力上进罢了。想不到无情仙竟然修为精进如此,在看似平直的戏文中编出罗网,把“浪子回头”盖在表面,轻巧地遮盖住“替身捉刀”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