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虽然没听懂全部,却也明白了大概。
若被这些人抓回那扇门中,他便再无机会。唯一的回应,就是再奋力挣扎,再往外跑!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边几个人。
“还跑!”
忽听一声呵斥,他身子被人猛然一推,向前一撞——
疼……
殷红色的帘幕,粘在脸颊,流入眼睛里,遮挡住一半视线。透过这冒着铁锈气的,温热的红色,他总算看清,眼前是门廊石柱。
这么说,方才是已经逃出来了。
只差几步!
若再迈出几步,跑到街上去,找人求助,就能……
“公子!公子!你别吓我啊!”
耳边杂乱的声音渐低,呼唤的声音大了些,仿佛从缥缈的远处,越来越近了般。
咦?难道这呼唤的人,不在眼前的人影里吗?
阿光一时觉得身子轻得很,仿佛要飘上天去,一时又觉得四肢百骸灌了铅般沉重,哪里也调动不起来。他斜倚在门廊柱上,只觉得眼中湿润,眼皮越来越睁不开,越来越看不清楚那些人的容颜。
“呸!晦气!”
伴着愤怒的女声,一个人大步走向前来,粗鲁地拽起了他。
“让你再装死!”
那女人同样衣衫不整,半敞着怀,她不加掩饰的愤怒,和那身上的脂香酒气,一股脑地同时往外涌。拳脚比冰雹还急,一径地往阿光身上砸落。
阿光没有躲闪,没有反抗,只是木然地看着,在她高高扬起的拳头间隙里,露出的那张脸。
虽然神情狰狞,扭曲得不成样子,但是他对这面容熟悉刻骨,就算化成灰都认得出来。
这是顾影的脸!
“公子!!!”
一声哭叫,让阿光猛然惊醒。
刚才那些,是梦魇?
那么,处境还好,还好……
刚松下梦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竟和梦里撞到的那处伤口位置一样。伸手去摸了摸,裹布湿漉漉的;拿到眼前一看,指尖上染了斑斑鲜红。
方才在梦中,挣扎出了一身冷汗,浸透了被窝和中衣,冷得渗人。可身子用光了力气,就连坐起身来都无比艰难,只得迷茫地看了床边伺候的少年一眼。
“这可怎么好?”那少年顿时眼圈红红,手忙脚乱。
阿光认得他的脸,也记起了他的声音。
这是戏文里的固定班底,那位必不可少的“贴旦”,是男主角身边值得信任之人。
在眼下这出戏里,他的名字是……
“福子。”
不知怎的,只要这么一想,便有了这种念头。同时,梦魇之外的记忆,也像涓涓的流水,在脑海中铺开,充实了戏文男主角的过往。只是苦于伤口凶险,没有时间来详细回忆一番。
阿光稳了稳心神,低声嘱咐一趟:“福子,你先帮我换换衣裳和被褥。然后再去请郎中看看这伤处,是不是该换药了。出门时千万不要声张,别惊动了堂上二老,倒让她们担心。”
“好……”福子接连点头,乖巧地应了下来。
经过一番折腾,阿光终于又躺下了。温暖的被褥,让心情平静下来,打发福子出去请郎中的间隙,他就开始梳理脑海中的事。
无情仙最喜欢男主落难的戏码,在这出戏里的编排,也不例外。
记忆源头的画面,是小小的手捏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诗文。耳边有个亲切的女声在讲些什么,小小的阿光对答如流。
这一场,记得最清楚的,是身边那人带笑的感慨。
“我家阿光若是生为女子,定能登堂入室,有一番作为。”
而他回答了什么?
“阿光一定会超过那些女孩子,有一番作为,让娘亲骄傲!”
娘亲便笑呵呵的应道:“傻孩子,你生来便是男子,何须要担负栋梁作为?如今你好好学书文,将来为娘给你择个才高八斗的娘子,你便在那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安然地相妻教女,辅佐出一门进士及第,方显男儿家的贤才呢。”
金色流光如丝,一晃眼便是亭亭玉立的少年,立在屏风之后,偷眼看堂上相谈的女子。
“可相中了么?”耳畔是男子带笑的声音。
阿光便回身,埋着头,红着脸,连眼皮也不敢抬。
那男子笑着又问了一遍,他才小声嗔怪:“爹爹!”
“哟?敢是不太满意么?那我和你娘亲说一说,咱们推了这门亲事,再择个我儿看得上的小娘子来。”
爹爹说着,作势要从屏风后出去。阿光着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抵死也不放。
忸怩了一会儿,才忍着羞惭开口:“这是娘亲在人前的颜面……怎么好……”
爹爹快要笑出声来,偏还装作生气的模样:“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娘。她万鸿博的脸面,和我宝贝阿光的终身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倘若你不愿,咱们就不结这门亲。二老膝下只有阿光一个,爹爹还想你晚几年出嫁,多在身边做陪呢。”
孝道当头,阿光听得略一犹豫。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能松手,急得眼睛里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