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知道自己不能躲开,可还是忍不住侧了侧身,把手背到后面去了。
顾影见状,总算是明白这事严重,不打哈哈了。
“还别扭着?”
“我是哪儿惹着你了?”
“阿光,你要是真有不痛快,就跟我说说。”
一连问了几声,眼见得他的脸,随着她的问话,越来越阴沉。仿佛是半天里积满了乌云,沉甸甸的,马上要坠下一场雨来。
她这心里,仿佛也被那乌云里隐隐的闷雷滚过一遭,酥麻地颤动着,又是刺,又是痒。从心胸里,到喉咙口、手指尖,都不那么适意。
“唉,只好豁出面子吧。”她想。
浅浅舒了口气,脸皮都热了起来。忸怩一下,还是张口说了。
“阿光,你是怎么打算的?非得走吗?”
阿光心说:“我都拎着行李到车站了,你才想起来问这个?”
可看着顾影眼皮忽闪忽闪,盛着一汪湿漉漉的希望,就这么看着他,他却也心里一酸,把嘴里的话说得软了。
“可不非得走吗?”
顾影哪是个肯打退堂鼓的?一听他这话音,就急切地上前一步,手里抓了他的袖口,紧紧地一攥。
“留下吧!……成不成?”
在这一声里,阿光差点当场丢盔卸甲。
他是硬咬着牙,撇过脸去,不敢看她。
“自然不成。”
“我这不是都来劝你了?你还说‘不成’?”
“怎么?顾大人当初在这边截了三义社的人,耍了好大一通威风。到今儿还想再来一遍,也把我抓回城去吗?”
“看你说的!”顾影眼珠一转,莹莹有光。不经意的嗔怪口气,搭配着脸颊微微粉红,显出灵动的俏皮来。
阿光就知道,自己这心,在她身上系牢了。眼看她这样,心里不由自主泛起喜悦,就像打翻了蜜罐子,管不得那蜜浆洒落似的,填满心坎的每个角落。
可是,想到要早些断情,那些蜜糖里就像搀着沙粒,流经之处,也留下细碎的伤口,隐隐刺疼。
“你如今倒来留我了。也不想想,那天当众揭我的底,把我说得那么不堪。这以后,人家是来看我的戏,还是来品我的笑话?我可没脸再待着了。”
顾影听着,脸上又现了笑意:“怪我,你就怪我好了。那天不是情况着急吗?我就想着你是个懂事的,不用我事先说好,也该知道,我是故意这样,给你开脱呀。”
阿光浅浅叹了口气。
顾影总是这样。他屡次肯信她,把心里想的事,推心置腹地和她说出来,她却全然不明白。
这就是“生”。她已经习惯成自然,整台戏要围着她转,所有人都得为她着想。牵她的一发,动别人的全身。
真让人妒忌。
他没有抢戏的意思,甚至,再也不想给她配戏了。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我今儿当然是要走。除非你押我回去——可是,顾影,即便你有天罗地网,我还有些鱼死网破的决心。若是你为了留我,真的敢用这种手段,你就先掂量掂量后果!”
“不是……你又怎么了?刚不是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说到这一步了……”
顾影愣怔反问的当口,阿光心意已决。攥紧了箱子把手,沉声顶上一句:“让开!”
也不敢再看她错愕的模样,只是拎着箱子,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到了车门前,一把将车票塞给列车员,挤上了车去。
顾影追到车门,也要跟着上去。列车员把手一伸,拦住了道:“站台票不能上卧铺。”
顾影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一声悠长的哨音响起,列车员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车要开了,离远些,别掉下铁轨。”
“我……”顾影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说。
列车员见多了各色离别,也不会听她的解释,回身进到车厢里,把车门锁上了。
顾影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找找,在哪个窗口能再看阿光一眼。可还没等她找着,前边的火车头里,拉出一声悠长的汽笛,铁轮子撞着铁轨轰隆作响,那庞然大物就缓缓开了起来。
顾影刚才是向后找,车一开,就得换了方向,跟着车往前追。一路几乎出了站,被月台上的人拦住了。
到底,还是没看见他。
“为什么啊?”她问自己,“为什么?”
她真的,一点儿也想不明白。
窗外的景色,悠悠地倒退着。
铁轨两旁,远远的农田里,一树一树桃花绽放,不在意无人欣赏,兀自开得灿烂,像一团团红云飘过眼前。
阿光看了一会,觉得眼前模糊,收回目光。
“杜大哥,吃个橘子。”
张绍祺已经吃了两三个橘子了,手指尖上都沾了橙色的汁水,香气扑鼻,这才让阿光觉得清醒了些。
他接过橘子,在皮上挤了挤,也把汁水涂在手指上,放在鼻端深深嗅了几下。
张绍祺很是兴奋,压低着声音,语速又很快:“我刚才从窗口看见顾影了,还以为你要被她劫走了呢。”
“她不会太过分。”阿光稍稍犹豫,还是坦然承认,“毕竟,我们也相好过,总得有三分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