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现在的情形吧!
一步退,步步退。直到现在,全走歪了。
这情形恰似《乌龙院》的戏文。那阎惜乔,手里把着宋公明与梁山的晁天王结伙的铁证,却不会使用。瞎着心眼,计较了多半天,竟把这要命的勾当拿在手里,只向宋公明讨“改嫁张文鸢”的休书。
像不像他自己?他明知无情仙出了岔子,一分为二了,倒也是把握了大好的机会,可是他只顾着和影子重逢,倒想起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反而徒增烦恼。
现在可好了!影子飞黄腾达了,无情仙合二为一了,只有他自己,没头苍蝇似的混了一遭,把大好的性命都快作没了。
身为头路的旦角,能把戏文唱到这个地步,恰似那没眼色的阎惜乔,自己往那刀尖儿上撞。
而今,无情仙就像那宋公明,敷衍到头,终是起了杀心,要当着李大帅的面,开枪打他了。
嗨!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既然错了,就错到底!
总归现在是死前最后一刻,他反而觉得,自己这胆子,前所未有的壮。
他便问这戏神仙:“这平州城是你造的,但是,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我且问问你,李大帅这些威风,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我赋予她的!”
巩季筠用手抚了抚脚踝,受伤的地方立刻就好了。她扶着戏台边缘,慢慢站起来。说话的时候,唇角一直挂着点得意的笑。
可阿光却要说:“不是。是昨天在街上吃枪子儿的士兵,用她们的命换来的!”
巩季筠不以为然:“那些兵也是我造的。”
阿光又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你的钱,又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用我自己的法力变出来的。”
阿光轻轻一笑。
“没错,你能变出来。或许是变得太容易了吧,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这平州城的运转,并不是靠你。
“你想过吗?在你调快了时间,一下子度过好几天之后,你的商号、曾三小姐的产业,那些账面流水,乃至一整个平州城的各行各业、衣食住行,都是怎么维持的?”
巩季筠不屑道:“我是排戏,又不是账房,从来不用看账目进出,自有金山银山供应。”
阿光轻轻摇摇头。
“你还不懂吗?你的财富,是搜刮了平州城所有戏中人的脂膏。
“从你创造了这个戏台,就有我们这些,你看都不看一眼的贱民,不知自己身在戏文里,一直在拼命地劳作,才撑起了这座城!
“而你,你只会用自己这‘巩季筠’的壳子,占据高位,层层盘剥、压榨,换来自己一身华贵荣光。
“所以我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有,你凭什么要我的命?”
巩季筠也冷冷笑了一声。
“我竟然不知道啊,你如今主意这么大了?
“那我问你,你说我只顾着占位和敛财,那你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所想,无非也是怎么摆脱穷困,最好能成名成家。所以,一旦你见了这个机会,就立刻冒险撇下我,去走曾馨的门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而你如今吃里扒外,又落在我手里。若是不毙了你,都对不起我这巩大小姐的身份和性子!”
“你以为我还会怕你吗?”阿光淡然应声,“无情仙,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戏中之人各有各的意志,让戏文发生变化的,并不一定是你。譬如今天这个场合,你一定毙不了我。”
“呵!你又知道什么了?”巩季筠恨恨道,“你以为我不敢?还是不愿?”
阿光面色平静:“我说你不能。”
“开什么玩笑!”
“无情仙,你只念着这是平州城里大家都在的场合,却忘记了,这是李大帅当上新总统的第一个节庆。她不可能让你在这里对我动手,给平州平添乱子。”
“呵,小嘴叭叭的,说得这么有把握?那我更要让你看看,这戏究竟听谁的。”
说着,巩季筠手一扬,手心出现一把精致的手抢。
“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阿光眼睛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双眉一舒,嘴角轻轻扬起。
“你来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凭空出现了另一人的声音。
“住手!”
随着这声呼喝,一个穿着军装的背影,忽然从斜向撞了过来,熟练地抓住巩季筠拿枪的手腕,一翻,一拧。
夺下手抢的同时,那弹匣子也随着滑了出来。
细小的弹头错杂落下,在地上磕出几下轻微的响声。
“顾影?!”
巩季筠喊出这一声来,脸色就又变了。
戏台上,阿光一愣。
巩季筠背对着众人,所以她没有看见,就在顾影夺下手抢的一刹那,刚才被凝固住的时间,重新开始运转了。在场的人,也都接续着刚才的动作,各自望着台上台下这一出难得的闹剧。
顾影理所当然,阿光出乎意料,巩季筠刚刚得知。
“巩大小姐,这是干什么?”
顾影面上笑着,伸过手臂,看似亲热地挽起了巩季筠的手,实则是牢牢钳制着她,往李大帅的座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