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伸出手去,撩一撩他鬓边刚滑落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带着笑意数落:“你呀!怎么我说了半天,还是不肯……”
“阿光!”
巩季筠忽然就出现在旁边。
她面上有点着急似的,好像没看见顾影也在,尽管顾影的手还停在阿光脸侧。一把挽起他的胳膊,态度亲热地嗔怪。
“我不过和人说说话,怎么一转脸你就没了?好不容易把那边应酬完了,也该带着你去和场子里的各界人士混个脸熟——走啊。”
阿光如遭了雷劈一般,被她勾着的半边身子都僵了,脸上神情也僵了。她拉了两下,阿光没动,这才一抬头,好像是小小地吓了一跳,又笑着打招呼:“哟,顾副官也在这儿呢?”
顾影脸色一沉:“你管他叫什么?”
“叫阿光啊。怎么了?”巩季筠一脸无辜,“不是他的小名吗?”
不等顾影答话,她就笑了起来:“我听他说,你们小时候还挺熟悉的,是邻里街坊,对吧?怎么,青梅竹马的,也不知道他的小名?只有我知道吗?呵呵,这小机灵鬼,瞒得还挺深。”
阿光自打听她这么称呼,脸上就是一片煞白。
他明知道是戏神仙在挑拨,却碍于场合,没法和顾影解释。心里的急躁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下头去,又紧咬着牙不吭声了。
“她真要恨我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被巩季筠挽着胳膊带回大厅中央去,再没勇气去看看她是什么神情。
“她肯恨我倒好了,若是还像刚才似的念着我,那我才更发愁了。”他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要是戏神仙非得让一个人把所有罪过都承担下来,那就让我来。”
想个什么法子,能让顾影彻底翻脸?
最好以后再不见面,再没关系。
快狠下心,想个辙吧!
他心里乱哄哄的,只听得巩季筠在和旁人介绍:“我今天带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红鹃。如今他离开那草台班子了,我正打算叫他再正经出道一回。你们谁家有这行产业,给我们家红角儿一个搭班的机会啊?”
“巩大小姐,今天原是咱们说好了,不谈生意,只说交情。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些?再说可要罚酒了。”
巩季筠笑答:“哈哈,看赵家姐姐这话说得!若是论事业,我就不是这个说辞了!正是因为论交情,才带他出来见见世面。这叫私下发表,不算公事的。”
那位赵小姐笑着指她:“看她这张巧嘴,黑的白的也就是她一句话,我是说不过她。”
另一位小姐捧着杯子笑道:“我先前就听说,杜红鹃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可我到现在还没看过他的戏。因为他原先那戏楼……呵呵,我爹家教严,不让我往镜儿胡同一带厮混。如今也算见过一面,不知道咱们有没有这个机会,请你家这只小杜鹃唱上一段?”
阿光急忙微微躬身应道:“小姐抬举了,不胜荣幸。”
巩季筠美目顾盼,有说有笑:“得,我还没说心疼他,他自己倒是想开口。可是,我看这场子里请的都是西洋乐,怎么伴奏啊?”
“倒也不用伴奏。”人群里传出一醇厚女声,“我给他搭个伴,清唱一段如何?”
声音刚落,一位穿着传统长袍的女子,缓缓走向前来。
阿光急忙深深躬身,行礼告罪:“不知曾三小姐也在,刚才也没和您打招呼,多有失礼。”
女子淡淡受了他的礼,略一点头,就算是还礼了:“不必拘束。刚才各位小姐也说了,这是论私下交情的场合。”
这是梨园中一位极有名的票友,名叫曾馨。她出自前朝旧门户,家门之中行三,颇有世家子女那股子贵气。在梨园内专工净角,扮演那些嫉恶如仇、不拘小节的将军和江湖人士。
曾家是老门户,却并不因循守旧,曾馨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业。她手里有两家戏班,一处戏院茶楼,一处酒楼,还有一处文明剧场。想要票戏的时候,不必去专门的票房挂牌,只搭自家的班子来上几出,时机也很随性。
这么一个人,确实很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阿光看她出场得及时,心中更不敢小觑戏神仙的安排能力,同时也担忧起自己的后路来。
不知戏神仙下凡,能待上多久。在她不操控局面的时候,在场这些大活人的日子,总得继续。眼下他得仰着巩季筠的鼻息,不能自主;可戏神仙走了之后,真正的巩季筠会不会回来?
到了那时,他又何去何从?
曾馨的茶楼和戏班,可能是条好出路。只是,他能想到的主意,戏神仙未必想不到。把曾馨送到他面前来,倒也是一桩人情,不知道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又埋下什么样的坑,要他以什么样的代价来报偿。
虽然难料这戏神仙的每一步部署,但她那戏本子的总纲,是显而易见的:一手拿他掣肘顾影,一手用顾影拿捏他,就是想要两个人的命运一波三折,得不了大团圆。
阿光想得越清楚,心里就越生气:
“依我看,就是她那神仙日子过得太顺了,整天吃饱了撑得慌,非得下界折腾我们这些穷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