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季筠要的就是这效果, 见阿光看得出了神,就侧过头来, 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其实顾影她呀……”
  阿光正竖着耳朵仔细听, 忽而一声年轻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哎?你不是……”
  他转过身来,就看见张绍祺那张娃娃脸。
  “果然是杜大哥。”笑嘻嘻地搭了话,一转脸,又是恶声恶气, “巩季筠!这平州城里,怎么哪哪都有你!”
  巩季筠对这小子也没有耐心:“我还觉得哪哪都有你呢。男孩家不在家里老实待着, 成天瞎跑什么?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你能来, 我怎么不能来!”张绍祺瞪起眼睛, 却一点也显不出气势来,更像他养的那只虚张声势的小狗了。
  阿光只是觉得怪:“戏神仙明明很不喜欢张绍祺, 却也管不住他。可是, 她都做了神仙了, 怎么还不能事事如意?”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只听皮鞋跟清脆敲击声近了, 从张绍祺的旁边来了一人,冲巩季筠笑了笑:“巩大小姐。”
  再一转脸,向阿光也笑了笑:“这位是……巩小姐的男伴?”
  “大姐。”张绍祺顿时乖了起来,“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梨园名伶杜红鹃;杜大哥,这是我大堂姐。”
  张家在大清朝末期的那几年,也是鼎盛过一时的。虽然现在是新时代了,但那门阀大族里,累世的财富和名声,也不是寻常富户可以比的。
  阿光急忙躬身行礼:“见过张大小姐。”
  张大小姐面上笑容不改,却没吭声,连眉毛也不动一下,转身直接和巩季筠说话了。
  张绍祺见状,脸上一红,扁了扁嘴,扯了一把阿光的胳膊,小声说:“杜大哥陪我去阳台坐坐吧。”
  拉着阿光,走了几步,他才小声解释:“杜大哥,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姐……她平时不怎么看戏,可能不认得你。”
  怎么会不认得呢?
  春兴班状告巩季筠,又被巩季筠以钱财收服,扔到镜儿胡同去教训,这可是轰动一时的新闻。
  可是,阿光心里并不觉得难过。
  在前朝世家的眼里,镜儿胡同是贱民之地,那里的戏伶们,更是不堪挂齿。张绍祺肯纡尊降贵,那是看在他帮过毛毛的份上;张大小姐是人上人,对他视若无物,已经算是客气的。
  张绍祺对这事比当事人还上心,啰啰嗦嗦找了一堆理由,解释了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阿光听明白了:无非是这个留过洋的孩子,觉得姐姐古板骄傲,但一时说不通道理。
  这是她们张家姐弟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这戏子来说嘴,听着有点尴尬。幸亏张绍祺说着说着,就转了别的话题,倒是没有太纠结,这才让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大厅边角。只见那摆着长桌,桌上放了托盘,内有不少精致的点心;又有些玻璃杯子,盛放的大概是西洋酒。
  张绍祺拿了两个大盘子,自己捧着一个,给阿光递过去一个,见到爱吃的小点心,就拿了夹子,拣上一两对,和阿光平分。点心装好了,放下夹子才发现,自己拿不了两杯果汁,在桌上、手里,颠来倒去好几遍,也没整明白。
  阿光看着,抿嘴一笑:“我给您拿着盘子吧。”
  张绍祺不太放心:“可以吗?会不会太重?”
  阿光伸手来接,他才如释重负,轻轻把盘子递过来,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阿光又被他逗得一笑:“是我要谢谢张公子。我第一回 来这种场合,若没有您带着,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没什么好做的。”张绍祺经验老道,捧着果汁带路,往大厅角落的座位走去,“她们女人家聊天的时候总是要支开我们。只要看她们聊上了,我们就吃吃喝喝。待会如果有人要跳舞……哎呀。”
  “怎么?”
  “我家大人都不许我喝酒,好不容易在外边玩,没人管我,应该去拿一杯香槟,尝尝滋味!”张绍祺把手里的果汁放在桌上,“给你也拿一份!你等等,我就来!”
  阿光还没听懂,那所谓“香槟”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见张小少爷和脱了缰的毛毛一模一样,嗖一声窜回了场地里。他忍不住一笑,把手里的盘子放了下去。
  刚想坐下慢慢等人,忽然,身侧伸来一只手,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光吃了一惊,把胳膊一抬,正想甩开。仔细一看,见那人袖口是灰蓝色的,镶着两颗明晃晃的金色扣子。
  既知道是顾影,他哪有不乐意的?也不抬眼,也不抡胳膊,卸了力道,垂着眼皮,随着她牵引的方向就跟了过去。
  军装礼服布料硬挺,人穿在这衣裳里面,时时都是挺拔的姿态。到了阳台的角落,她转过身来,面上也再不是少年时的柔和神色,而是一脸冷硬严肃。
  “几年不见,跟了巩季筠了?”
  “我……”阿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说,这巩季筠是个戏神仙,把他放在眼皮下看着,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戏吧?
  顾影口气平静,眼神在阿光的衣装上流连着,嘴里说的话慢悠悠的,颇有些个玩味的意思:“跟了她,眼下倒也是条好出路。只不过,几年以后会怎么样,就不太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