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的手,顺着脚折过去的方向用力,渐渐推开筋骨。阿光虽然感觉迟钝了些,却依然痛得抓紧竹栏,身子发抖。
他不敢高声喊疼,怕她听了分心,只将前额抵在手臂上,又埋起脸来,不给人看去他忍得扭曲的表情。
这种忍耐,比痛呼更难熬。不一时,他满头冷汗浸透白衫,发丝也濡湿着贴在颊边。
这场折磨太久了,他几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但脚上传来坚定的力度,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喊停。
这是他亲口答应的“交易”,要付出的“代价”。
逃不掉的。
终于,顾影呼出一口气,停下了手。
“还好吗?”
阿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反倒不觉得别扭,也不觉得委屈,有的只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这庆幸也并未持续太久。顾影只给他一息间的放松,随即又从药桶里提出他另一只脚来。
一样的疼痛,一样的忍耐,一样的难熬。
疼痛累积到能感知的极限时,倒也麻木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一座石像,由着别人任意雕琢。
施力的顾影,也有她的痛苦。
火浣布隔绝了令人麻木的药物,但也让她感觉,隔着手套抚摸到的脚骨关节不太明晰。她生怕出错,就得时时保持着敏锐,全神贯注在双手的每一个动作上。
接连揉开了两只支离破碎的脚,又要趁此机会,在他脚底固定上木托,帮助断裂多年的足弓固定,长成健康的形状。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抬不起手臂来。
下午的阳光尚明媚,透过窗格照进来,照在屋内简单清雅的陈设上,照在两人身上。
在这方寸之间,斗室之内,两人一动不动地凝成塑像,各自承受着各自的疲惫。
接下来的两日,阿光过得日夜颠倒。
骨伤往往在夜间加倍疼痛,令人无法入睡。尤其后半夜到凌晨的那几个时辰,睡前服用的安神药也不再起效,只能静等着一波一波的痛感,像潮汐一般拍打着心底,再缓缓地回落。
痛得太厉害的时候,他心中知道自己并不想哭泣,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和着冷汗,沿着竹篾枕头的孔洞中滴下去,将竹席浸得斑斑点点。
顾影也是忙脱了力,休息良久,才得以恢复精神去看看他。
在门前轻轻敲了两声,里面并无声响,她直接走了进去。
只见他睡得很沉重,身上那件单衣领口松散,腰腹处搭着条夹纱薄被,手腕垂在枕边,无声无息的。
眉目之间,神情也显得脆弱可怜。
额上带着汗,青丝散乱垂下床头,微皱双眉,眼底有些发青,显然是在夜间才与疼痛挣扎过。
顾影心中无限疼惜,更不知与谁说,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帮他整一整发丝,又手指搭在白皙手腕上,查探他的脉象。
得知并无大碍,才稍稍放下心来,俯身在带着齿印的唇上轻轻偷了一吻,又深深看他两眼,才转身走出了房间。
“若加大安神药的用量,或许得以安睡。但那药其中有几味,用多了便有损精元,倒是得不偿失。不如就忍一忍,虽然眼下难过,但为长远计,还是更安全些。”
顾影沉浸在思虑之中,未曾注意,阿光在她转过身后,便张开了双眼,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地抚了抚自己的嘴唇。
看过阿光,再去看云天心。
草庐就这么丁点大,前两日在卧房内的治疗,也不用刻意瞒着人。云天心眉目之间有些焦躁,态度却仍然礼貌。
“先生,还未请教,我夫郎他……”
顾影淡淡道:“定金交易已成。他的状况倒还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才能行走了。”
“先生,虽然这是交易,也请你顾忌他凡夫之体,比修行人脆弱,不要给他过多痛楚。”
“给他痛的不是我。”顾影难得有这么好的耐心解释,“修行界所有的医修,都是反对缠足的。但各家宗门里,这种风气却屡禁不止。若他从小就能自由自在,不被缠缚,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承受完全不必要的痛楚。”
“抱歉,是我言辞有误,我是说——”
“我才是医者。”
云天心此时体内气海将近全空,自知奈何不得面前人,但仍旧如修为全盛之时,对谁都没有丝毫屈服之意:“既然口称医者,还请先生抱持仁心!”
顾影转头看看她,忽然笑了。
“云少主似乎忘了,我们是旧相识。
“你见到的,是一位与你匹配的名门闺秀,是玄霜门少主,云浪宗夫郎。而在我眼中,这些都不能代表一个人。我能看到的,是真正的阿光。
“所以我知道,他和我做交易,也并不是为了什么荣誉、名声这些虚伪的东西,而是他以勇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想代替它、取消它,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觉得他柔弱可欺,想要保护他,那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只和交易之人交易,不愿和旁人多说。你不是他,就无法做他的主。”
云天心微微皱眉:“可我是他的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