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界和凡间不同,人际交往比较淡。纵是仙门凡夫,也没必要靠这些茶啊,琴啊,曲啊,来取悦旁人。何况,以阿光的出身,从来都有人在旁边伺候,他也用不着花心思研究这些。
“可是,你这块茶很不一般。分量如此精准,一刀下去,茶叶都条条完整。即便是茶道老手,也很难撬出一块这么漂亮的茶。我都要不舍得喝了。”
“先生谬赞,我只是沿着叶片之间的气流下刀而已。”
顾影眯起了眼睛。
沿着叶片之间的气流……
这种敏锐的感觉,不亚于修行者中的兵道高手。
难怪他能以此刀,甚至火钩,直接对上人的喉咙。那里是气流通汇之地,他瞬间便能感知,就在那下手最合适。
时机和力道也抓得这么准,不多不少,丧命足矣。
“先生,请。”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看到杀死过自己的双手,又捧着茶杯递过来的模样。
“多谢公子。”
顾影心中没有惧怕,可是更多了几分谨慎处事。
这情景多次重来,她能感觉到无情仙的一点焦躁。她毫不怀疑,若这次自己又走上老路,挑起阿光的反骨,第三次同归于尽,那么这个戏文,甚至类似的情景,应该会从无情仙的戏码中永远消失。
这样心狠手快,刚烈得出人意料的阿光,也再不会见到了。
那该多遗憾啊。
“真奇怪,明明是我被他杀死,却为什么想起当时情形,心中就涌上一阵痛快?”她默默地喝着茶想,“莫不是还要着落在他‘因我而生’的原因上?”
她稍一转头,就捕捉到阿光正在望着她,神情专注。
两人眼光一对上,阿光就急忙低下头,借着摆弄茶具的机会,躲避开她的注视。
“他已开始在意我了。”顾影默默地想,“不如将这在意,再刻得深一些。”
茶水品过两三泡,芬芳馥郁,如有花果甜香萦绕双颊,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顾影便在此时提起:“对了,我这里东西放得很杂,只有自己才知次序。海公子时常出入草庐,为免碰到什么带毒的东西,还是戴副手套为好。”
阿光一怔,自然地答道:“先前不知,并未带此类物事。”
顾影当然知道:“那我送你一副吧。”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配药的房间。
白天里,这一门相隔,颇为尴尬。到了夜晚,顾影却敞开了和夜风一般的轻柔态度,请他入内。
顾影对这些屋子都极为熟悉,并不点灯,径自走到柜子旁边,伸手进去,发出轻微的响动。阿光嗅着满室的隐隐药味,想及她方才说的话,不知不觉中有些拘束,只站在房间当中,什么也不敢碰触。
顾影拿了盒子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他的双眼在暗室中隐隐流光,仿佛悄悄盛了几颗星在其中。
若是两厢情愿,便拥他在怀内,以手抚上他的脸颊,也把那星光掬在自己手里,该有多美好。
但在此时,尚且不能。
顾影悄悄按下心中失落,以轻松的语调招呼:“这里暗,出来看吧。”
话音一落,便明显觉察得出,阿光松了一口气。他立刻退出到门外廊下,面上还带着些茫然和紧张。
顾影也不点破,只当没有察觉。
“海公子,这副鬼面鲛皮制成的手套,在隔绝毒物之外,最是结实,刀枪难以斩断,你就戴着它吧。”
“这……”阿光犹豫了,“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顾影微微惊讶:“怎么?不愿收?是鬼面鲛之名有些骇人的缘故吗?”
阿光轻声否认:“只因我听说,鬼面鲛是极珍惜的灵兽。”
顾影微笑:“再珍惜之物,只要给了你,我觉得都不算埋没。”
“倒不是珍惜的缘故。”阿光慢慢地解释着,“鬼面鲛是海中灵兽,数量本就稀少。因得修行人要用它的皮料,就有许多海上的修行门派,出远洋去搜寻、捕杀于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到这些,我总是觉得心中不忍。”
“鬼面鲛生性凶残,相貌又丑陋。它们所在之处,往往大肆杀戮其它海物和灵兽,将一片海水都染成赤红。即便是数量稀少,可是除了皮料好用,却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了。你怜惜这东西做什么?”
没想到,阿光语调一变,并不是从前那样柔和,带着股子异常的强硬:
“一种灵兽在天地之间存活,自有它的习性。鬼面鲛体格巨大,想要活命,就要不停捕杀猎物来果腹。虽然旁观者觉得凶残,可是凭什么要以不相干之人的厌恶,单方面审判于它呢?
“再者,修行者捕杀鬼面鲛剥皮使用,和鬼面鲛捕杀食物来吃掉,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它就是凶残的,人就是该行此道的?因为它不会说话,不会为自己辩驳吗?
“天工造物,一视同仁。鬼面鲛之形貌习性如此,自然也是遵循着天道。修行者若觉得此物碍眼,那不妨比照自身,修行到了什么程度,又与天道共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