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珍不睬黄恩宜的埋怨,下定了决心,“你要是再不去看病,就会变得更不正常。这样,周一早上,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免得你逃跑。”
黄恩宜当时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决定。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决定,黄恩宜总是后怕。
她按时去了医院检查,没有查出大的毛病。可是公司这边,却出了一场意外。
“他们出外业的那支队伍,在野外山林找检测点的时候……掉下去了。”黄恩宜语调波动,轻声告诉韦柯,“死了两个。”
韦柯恍惚,掌心覆盖到黄恩宜的手背上,触摸她的温度。
那片野外山林本就有原始森林的感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全靠前方领队探路,踩折身前杂乱的枝条,拨开刺手的荆棘丛林,后方队员抬着沉重的设备,一步步跟上,碰上前一晚下过暴雨,路面泥泞湿滑,他们的前行变得更加艰难。
他们走得小心谨慎。
起初,其实人没事,是设备出了状况,六位数的设备不慎滚入身旁的隐蔽悬崖之中,恰巧无人机也发生意外,坠入同一个悬崖。他们为了救设备,踏出了通往悬崖的那一步。
噩梦发生。
“那个时候,场面特别混乱。”黄恩宜仍记得公司里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有太多人抽烟了,烟雾缭绕,世界变成了一片青色。她被呛得不行,止不住地咳嗽,她努力拨开烟雾,在一片模糊里开始搜寻。“有好多不认识的人,一下子全冒出来了。”
韦柯猜测,“是甲方和员工家属吗?”
黄恩宜摇摇头,“不止。那个项目,涉及的人太多了。”
那片山林是甲方所有,但是他想卖掉,卖给一个地产公司,双方的合同签了一半。地产公司从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有地形图,以便于他们在得到山林后,能够立即开展规划设计。甲方为了出手山林,随即找到测绘公司,要测绘公司绘制地形图,越快越好。
这是项目上的利益关系。而在人事上,又有另一套关系。
黄恩宜受黎珍的强迫,不得已向领队和总监提交了病假申请,申请审核的通过过程还算顺利。为了弥补黄恩宜的空缺,公司进行了协商,恰巧永瑞主动报名,公司便让他代替黄恩宜前往野外山林。
这个永瑞很独特,属于家世显赫的那一类公子哥,他还是个大学生,本人也算勤奋上进。因为想要体验基层的实践经验,所以在家里人的安排下,进入公司实习。
去野外山林那天,是他实习的第一天。
总监对领队千叮咛万嘱咐,“富二代来体验生活,你可千万别真让他干活。”
领队牢记总监的提醒。设备掉下悬崖时,领队让永瑞靠后站。偏偏永瑞太过积极,率先迈出了那一步。
永瑞遇难。
这对于公司来说是最为致命的事情,甚至惊扰了上海总部。
混乱的局面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永瑞的家属从上施压,另一遇难者的家属在写字楼外讨要说法,掀起一阵舆论。而在项目方面,地产公司觉得山林晦气,意图放手切断合同。甲方焦急,自觉亏损过大,一边向公司索要地形图以此挽留地产公司,一边又要求公司对他还未现形的损失承担赔偿。
所有箭头,全部指向了公司。所有人,全部聚集到了公司。
黄恩宜处于一片混乱当中。她拨开层层烟雾,穿过人群,找到了坐在墙边角落里的领队,她向领队伸出手,“数据给我吧,我来做内业,画图。”
领队把烦躁表现得明显,“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我给你找数据?”
黄恩宜克制住情绪,平心静气继续道,“在你电脑里吗?我去找。密码是多少?”
“你他妈烦不烦?早干嘛去了?”领队吐出一口烟,从烟雾里憎恶地瞪了一眼,声音沙哑。
“黄恩宜,永瑞是代替你去的。”
黄恩宜攥紧拳头,压住呼吸,语调冷峻,“你的意思是,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对吗?”
领队将烟蒂扔到地上,一脚踩住,用力旋转两脚,“我是在夸你,运气真他妈的好。”
一句再明显不过的讽刺。
韦柯听到这里,紧握拳头,指节在桌面上来回敲击,毫无节奏,逐渐变得急促。他问黄恩宜,“那个领队……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黄恩宜稍显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想要了他的命。
韦柯松开拳头,温和笑道,“我想找他聊聊当时的具体情况。”
黄恩宜支支吾吾,“没什么具体情况的……他后来出国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她怕韦柯会冲动,做一些她不敢想象的事情。为了避免韦柯的追问,她继续讲述当时的状况,以此作为掩盖。
那时,领队说完话后,站了起来,插着兜,走过黄恩宜身边,视若无睹。黄恩宜感受到了一阵风。她转身,朝着领队的背影大声呼喊,“数据!”
领队终于停下了脚步。
黄恩宜试图把需求表述得简单清晰,“内业不可能一直拖着,迟早是要完成的。知道你们都没时间。我可以保证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交给你们审核,再送到甲方手上。这样起码能解决甲方,不是吗?”
领队思忖两秒,回头,看向黄恩宜。他冷静下来,想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终于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