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话音一转,“出宫前还是得先请示下你皇兄。”
“这是自然。他若不同意啊,我就去他那儿软磨硬泡。”翁韫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
在征得翁斐的点头之后,我与翁韫约好中秋那日下午在宫外的江坊街碰面。原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出宫,不想却遇到了很久很久未见的刘清慰。
江坊街连着护城的河水,水陆纵横交错,街上酒楼乐坊最多,常常是歌女们歌喉圆润的妙音中忽然传来两声船夫粗犷的吆喝声。京城汇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食客、游客,所以是酒肆茶楼生意总是很好,客流络绎不绝。为了节省陈设空间,所谓中等雅座,不是上好的私密单间,而是多以绘有山水花鸟的屏风、竹帘相阻隔的半封闭式席座。
第220章
今天出行我只带了花囍和李良堡。但刚出宫门时, 我便让花囍回家亲了。听说姜嬷嬷主动请辞了刘府的差事儿,用花囍在宫里存的月例和我平日赏赐的银钱,于京郊置了一处小宅子。熬了半生, 终于不再为奴为仆了。
我戴着白纱帏帽, 才落座不久,横着屏风的隔壁雅座也恰好来了一群勋贵郎君。虽然隔着屏风和竹帘看得模糊不真切, 但昂贵的衣角料还是能在他们落座时,透过缝隙窥看到的。而且,我隐约也能从店小二上赶着讨好招待的架势里辨出他们的身份不同一般。
本来我也不甚在意, 只是这些郎君的谈话声却很是耳熟啊。侧耳细听, 好像是霍宝奉、朱昂等人, 就连那尹锦也在其中。
霍宝奉忽然的一句话,惊得我一个激灵, “清慰兄,你这次回了京城,可还要再去琅琊?”
刘清慰也在?他回京了?他什么时候回的京?那他还会走吗?内心接连不断的惊讶和疑问来回翻涌, 可抬眸痴痴地望向屏风时, 我的动作却十分的木然, 十二分的迟钝......
对面似乎在失意苦笑, “但听皇上吩咐吧。”
不想在此时,尹锦却伸出了橄榄枝, “清慰兄, 尹某虽与你接触不多,但我早听说你是文武全能的百里之才, 文可提笔安天下, 武能策马卫边疆。不若让我去御前请旨, 将你调至我父亲麾下!以后竭力提拔你的官阶品衔, 绝不埋没你这昆山之玉!”
“多谢尹兄抬举。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刘某却是个没什么大志抱负的,不但资质平庸,还容易怀土思归,只怕力不胜任,会辜负尹元帅的抬爱啊。”面对尹锦纳士招贤的诚意,刘清慰似乎并不心动。
就算刚才刘清慰婉言谢绝了,尹锦也并不恼,只大方道,“没事儿,只若清慰兄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就在此时,三个身材婀娜的曼妙丽人从楼下款款而来,对着霍宝奉等一桌男子一一拜过。朱昂露出男人们心照不宣地微笑,介绍道,“这是红豆书寓的春谢姑娘,夏麓姑娘和秋茵姑娘。”
我微微一怔,低声问李良堡,“什么是书寓?”
李良堡早看出我在窥听对面谈话,所以一直不敢出声打搅。见我问话了,才暗昧一笑,“娘娘,这书寓说白了就是看起来高档些的妓|院。红豆书寓的妓子听说是京城要价最高的,而且卖艺不卖身。不但要长得漂亮,精通琴棋,还得饱览群书,能博古通今。若想她们奉客,商贾得吃闭门羹,四品以下也恕不接待。”
“哦,懂了,就是举止行为处处端着,好自高身价呗?”
“还是娘娘您一针见血,遮羞布都不给人家留一片。”李良堡没想到我会把话说得那么犀利,只能尴尬地陪笑。
“对了,这红豆书寓,可是开在了愿君多采撷馆儿旁边?”我没记错的话,之前陪翁斐微服私访时,曾通过千里镜看到过红豆书寓的匾额。
李良堡有些讶然,“娘娘还知道愿君多采撷馆儿呢?这红豆书寓啊跟愿君多采撷馆儿其实背后都是一个老板。只不过妓子也分三六九等嘛,所以书寓里头的姑娘大多是瞧不上普通勾栏做营生的。”
此时,只听刘清慰饶有兴趣地问其中一女子,“春,春天乃是百花盛开的时节,你为何叫春谢?”
只听那女子声音柔婉,似杨柳含烟却不卑不亢,“回大人的话,小女子出生寒窑,父母早亡,从小的经历让我不敢不保持清醒,如今门前宾客繁盈又如何,不过是浮华一梦,迟早人去楼空,春尽春花谢。我以‘春谢’为名,不过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别得意忘形。”
刘清慰好像联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苦笑。正搂着那秋茵的尹锦,察言观色,心领神会,故意问,“清慰兄觉得春谢姑娘怎么样?”
刘清慰淡呷一口清茶,“今晚就她了。”
听到这儿,我再也遏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情绪滋生。既觉得屏风后的男子陌生,又大概明白他的转变是为哪般。我尝试着理解他的落寞。纵使他也并非完全无辜,但因命运的捉弄,发妻改嫁他人,孩子的生母又亡故,自己还被放任在外,与家人分离,再难被皇帝重用,短短三五年光阴,就经历了别人大半辈子才能体会的酸辛苦辣离合悲欢......
物是人非的恐怖之处在于,它会让你曾经最熟悉、最了解的他,与从前判若两人。
若我们之间没有横生那么多变故,我还是他的妻子,他还是那个倾尽温柔的夫君,那今天这样的应酬场合,他会为了我拒绝千金难买的粉红佳人吗?哎,罢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这些假设,实在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