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扭过头,看我停留在她背上的目光有些骇怪,心下了然,解释说,“哀家十年前不小心烫伤了,吓着你了。”
我极快恢复往素里得体的表情,“臣妾之所以惊,并不是因为这疤痕有多骇人,而是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您这样养尊处优、白皙矜贵的贵妇人身上。”
日光慢移,从琉璃瓦上挪到了四菱花扇窗上悄然透射,直接映在了楠木雕纹玻璃罩背面。太后意味深长道,“逢春啊,华丽的锦袍之下必有溃烂之殇,哀家也不例外。”
我低下头,联想到了自己的前尘往事,应道,“臣妾明白。”
“过几日便是哀家母亲的生忌,哀家想扫完墓之后去红螺寺烧几炷香,祈求皇家子嗣绵延,人丁兴旺。你与淑妃伴我左右,一同前去吧。”
见我点头应下,太后又苦笑说,“哀家尚在闺中时,父亲与宗亲们就对我寄予厚望,纷纷望女成凤。唯有母亲希望我能顺着自己心意择一如意夫婿,不看重家世出生,只看对方品性。可惜她离世得早...若哀家也有女儿,定要带她去祭拜这位外祖母。虽然哀家是个儿女缘薄的,但好歹有你们这些孝顺的儿媳.......”
太后故意这么说,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吧。我与皇儿在宁康宫用完午膳之后,便跪安退下了。
又过两日,翁斐在御书房研磨,我在一旁作画,恰好说到随太后出宫一事儿。或许是听说赵姝环也要同行,翁斐并未多想。只道,“她要你去你便去吧,也当出宫散散心了。而且红螺寺福光很灵,拜一拜也好。”
入冬了,一天赛一天的萧条,所幸日头明媚。内务局的宫人将几株早梅和松柏盆景送来御书房,正在窗边摆弄着。还有小康子带的徒弟小旻子正在指挥奴才们换纹锦,擦瓷器。华丽精巧又不失庄严的宫殿内一尘不染,霎时间鲜亮了几分。洁净整齐的布置,叫人心情都舒爽了很多。没过一会儿,安祥意从门外进来叩安,递上一份奏请书。翁斐阅后,疏淡的眉目多了几分不畅。
我不由关心问,“皇上怎么了?”
“哼,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在联名替霍风说情呢,想要朕重审霍风通敌一案。”
安祥意捏把了半汗,“皇上息怒啊,这群霍家军只是愚忠而已。倒是燕家几位少将竟也签名了,这般不懂事。恐怕燕大将军还被瞒着呢。”
“霍家军?”感到权威动摇的年轻帝王冷言道,“这天下都姓翁,军队亦姓翁,哪里来什么‘霍家军’的说法?士兵们愚忠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人仍有长辔远驭的本事。”
“老奴该死——”安祥意自知失言,忙跪下认罪。其实这事儿本不怪安祥意,霍家军这个说法确实已经在民间流通了十几年了。他错就错在,在御前当值那么多年,隐约能摸到些君主的脾性和忌讳,却还是犯了无心之失。其实我也有些纳罕,霍风或许劳苦功高,但还不至于功烈震主吧。而且先帝和翁斐皆是明贤之君,治国能力足以功垂竹帛,流芳千古。怎么面对区区一个霍风会稍显杯弓蛇影呢?
绢帛上,浅墨画叶,深墨勾枝,滕黄添花,就差最后几画时,却顿住手笔,分了神。见我失神,语气回暖的翁斐轻唤了一声,“逢春,在想什么呢?”
我赶紧重新提笔,“臣妾在想要不要加点朱磦在藤黄之上,将银桂改成丹桂。”
“妙哉,丹桂馨香更浓,人看了这幅栩栩鲜活的画,或许就能联想到金秋香气扑面之感。”
我莞尔笑着,专注起来,将后续完成。笔墨被风干后,翁斐命小旻子把画裱了起来。小康子领着三个手捧器玉的小太监迈入殿内,施礼后恭敬道,“皇上,这是内藏库里挑选出来的三样宝贝。您看看,恩赏哪件给霍宝奉大人作为成婚的贺礼比较好呢?”
翁斐粗略看了一眼,“就选这兽面浮雕鸟纹玉琮吧。”
小康子拍着马屁说,“皇上选得好啊,这玉琮产自和田,贵重不说。顺着肌理雕饰成兽面、鸟纹,栩栩欲活,还很值得观赏。霍宝奉大人必会什袭珍藏的。”
我有些诧异地扬眸,“霍宝奉要成婚了?”以前也不曾听说霍宝奉有提前定好的姻约啊。霍风才削爵没多久,谁肯在这时候将女儿嫁去霍家?
小康子忙应道,“霍宝奉大人要迎娶的是徐柘大人家的庶长女徐玉姣。徐家姑娘才德兼备,在京城颇有美名。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顷,多亏了咱陛下的赐婚,让霍家如获至宝啊。”
若霍风还是指麾千军的尊贵王爵,按照霍家母女三人的一贯性子必是瞧不上徐家庶女的。徐柘是皇上一手扶持起来的近臣,家中除了这位庶长女,其实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嫡女。但徐家以嫡女年龄太小,且长姐未嫁哪有小妹先成婚的道理将试图求请皇上换嫡女的霍夫人和穆太君打发了回去。
见翁斐选好了贺礼,小康子又递上一份文书,“皇上,这是赏赐给尹元帅之子尹锦在京中的宅子。地段甚好,紧邻左丞温箴大人家,另外,还附奴契若干。”
温箴是皇上的表舅。前些年因为温家落败,他也遭牵累,被贬谪去了泉州。后来皇上登基,才将他调遣回京,一路高升至股肱之位。
我再度诧异,“尹釜元帅的长子要住在京城?”
翁斐转身坐在炕案旁,“这是尹釜自己上奏的请求。尹锦是可塑之才,在京城为官,从六品做起,历练几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