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感受到他的不喜,但我仍不失风度,谈笑自若道,“我在闺中时便常听伯父提起褚爵大师您。说您下棋时邃密精严,锐意深求,不愧乃国之棋手。”
“琼嫔娘娘的伯父是?”
“渝州自姑苏,寻霞客之旅迹,木惕生是也。”
“原来是惕生兄啊。不过,惕生兄不是只有一个侄女儿吗?”褚爵拈髯寻思了半晌,问道,“老夫记得归乐公主木知秋才是惕生兄的侄女儿...莫不是老夫记错了?”
听了褚爵的这番问话,我不禁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给我难堪的。这人该是与叶知秋相识的,又或许听说过叶知秋多舛的身世经历,所以心生恻隐,站在了她的那一边。那么在叶知秋对立面鹊巢鸠居的我,难免惹人讨厌。
见我霎时间失笑,翁斐鉴貌辨色,看出了端倪,于是将话题一笔带过。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亭中的棋局上。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在一番你来我往,龙战鱼骇后,褚爵凭高远老道的棋艺,料敌致胜。
一局落定。当翁斐想引荐我与褚爵开一局新棋时,褚爵便借着忽感身体不适的由头,告辞离去了。翁斐不做勉强。只继续与我在亭中饮茶赏桂。
第106章
我亲自煮水烹茶。嘴角弯一泓娴雅的笑意, 做怡然自得状,似乎并不太在意方才遭受的冷遇。“是臣妾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褚爵大师似乎不是很待见臣妾呢。但臣妾并不觉得可惜。褚爵在棋坛名声赫赫, 多年来弈棋授徒, 确实很有威望。可若贸然收了个女子为徒,且那女子还是我, 那我定会再遭瞩目。主要是...皇上之前带臣妾去过碧海楼,若臣妾会下棋一事人人皆知...只怕有人会将碧海楼那夜皇上身边的女子与我相关联,误以为我们早在那时就有雷池之举...”
“本来朕是想让褚爵收你为徒的。好叫你从此竿头直上, 精益求精, 不要埋没了这天赋。但你的话确实是提醒了朕。是朕轻虑浅谋, 考虑不周了。”翁斐接过我煮好的雨前龙井,浅尝一口, 只觉得味道香郁醇爽。品茶后,他才缓缓道,“下月京中有个围棋大赛, 附近与我朝邦交的部落小国都派来了参赛的棋手。听说褚爵的长子褚衡与朱昂那帮人提出了个新意的玩法, 女子亦能参加。”
“皇上是想臣妾去参赛?”
翁斐摇了摇头, 胸有成算, 但笑不语。望着瓷杯中汤色清冽、鲜活分明的绿芽,眸中却升起三分深不可测的傲寒。许久才道, “之前的围棋大赛, 从未有过女子参赛的先例。因是朝廷助资,所以还需朕的首肯才是……”
翁斐为我扮了回墨守成规、思想守旧的恶人, 佯站在守旧派那一边, 不准女子参加围棋大赛。皇上向来避俗趋新, 革旧图新, 且之前还隐隐约约流露过对此主意地赞赏。褚衡与朱昂便如持左券般早联络各国选送女棋手来参赛了。人家姑娘随着队伍日夜兼程来到大翁朝,大翁的皇帝却忽而因循守旧,不准女子加入。作为张罗围棋比赛的主办人,他俩自然不能言而无信,让人千里迢迢白跑一趟。于是只能搬来救兵褚爵,祈盼皇上向来敬重的师傅能改变君心。
既然褚爵心里不敬我,那翁斐便有意要让他低头。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他轻而易举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平时看着再如何威望素著的人都降抑尊贵,匍匐哈腰。
因有求于翁斐,再到御花园下棋时,一番比权量力后的褚爵对我也客气了许多。翁斐见状道,“今日褚爵大师身体可好些了?若无碍,不如赐教赐教琼嫔吧。她在宫内只与朕对弈,容易固步自封,难有长进。”
褚爵应了下来,犹疑地看了我一眼,便着手执棋了。
输给他是意料之中的。褚爵当之无愧乃围棋国手。我这样仅靠一点点天资却没有勤苦修炼的人,能垂死挣扎与他交锋那么久,也算有些能耐了。虽因叶知秋的事情对我偏见颇深,但褚爵就对弈一事,还是不失公允地赞叹道,“娘娘杀法精紧,又棋风大胆,狡黠机灵。如此璞玉,若加进修,我那些得意门生都要自愧不如了。”
话末,褚爵也不忘此行目的,顺势就朝翁斐请求道,“皇上,这次围棋大赛,汇聚天下精锐棋士。听说还有许多女棋手慕名而来。她们都也和琼嫔娘娘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拥有围棋天分的女子。我大翁朝泱泱大国,惜客好义,不如趁此让她们也参赛,感受我朝标新立异,推陈出新的大家之范。若琼嫔娘娘也能参赛为大翁女子做个表率,鼓励她们踏出闺阁,不畏世俗目光,就最好不过了。”
“不可。”翁斐摇头道,“琼嫔因嫁给朕,已在风口浪尖了。关于她精通棋艺一事,朕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望师傅莫要大肆声张。”
当真是最近才知道?褚爵不禁想起了花朝节的传闻。但,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他全家还有百来口人呢。想罢,褚爵只能依礼躬身允诺。
日落西山,就在褚爵以为女子无望参赛时,我却晓之以情,言言在理地替他出声,请求翁斐别让女棋手们竹篮打水,无功而返。遂,逐渐“说动”翁斐。在褚爵乃至众人面前,又博了个贤良的美名。
没多久,恩渡寺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准备要摆驾回宫了。回宫前,希望皇上携众妃,也去祈祈福,上上香……
外面纱窗日落,残霞渐消,三两个掌灯的内监迈入殿内,于阴蒙中点亮了银烛,再躬着身子依次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