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玉棠身后,眸中盈笑,任她倾身伸手,踮着脚,往高处折花。
“琼嫔娘娘可是喜欢桂花?”身后忽而响起了襄阳王的声音。
我转身回眸,见霍旸正推着木轮椅上的他朝我而来。“不算喜欢,但是欣赏。桂花虽不比桃杏娇媚,不比菊兰清高,不比牡丹芍药富贵大气。但却凭香味在百花丛中赢得了一席之地。淡可绝尘,浓能远溢。而且桂树经冬不凋,可药用,可膳食。实在了得。”
襄阳王本稍显浑浊无光的眼,在月的照耀下,忽而清亮了起来。他俱往矣道,“ 以前每年中秋,独在异乡,把酒赏桂,总是心有牵挂而夜不能眠。如今...曾经的牵挂虽近在眼前,却对我有着一层冷漠的隔阂。求问娘娘,如何做才能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温情,让...女儿对我心无芥蒂?”
他的话,在不知情的人听来,不过是一个父亲病急乱投医的即兴求助。而我却懂他的言外之意——他想修补与我之间的父女情分。
我装作没听懂他话中深意,声线温婉,柔中含刺,“王爷您心系黎民苍生。不能陪伴女儿长大是因为有家国大义的重担在。您膝下的两位千金若明理懂事儿,自该体谅您。您麾下将士无数,他们家中或许也有儿女。但他们的孩子却没有一个能及您的女儿一样养尊处优,享受靡衣玉食……您至少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欠过她们,这已经强过许多为人父为人母的了,比如,远胜我的亲生爹娘……”
“是本王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造就了今时今日的生份和怨恨。都是我咎由自取啊!”襄阳王垂气,眼神不由黯淡了几分。
见他失意颓唐,我替死去的浮萍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当然了 ,我不会忘记让太后王学英也体会体会襄阳王此刻的滋味。
我轻轻含笑,眸中却偷染悲廖。
末了,我又补了一刀,只管苦笑说,“方才在宴席上,我远远就瞧见了霍二小姐。因着王爷的缘故,我对她倒有几分亲近之意。只是...霍二小姐品性高洁清傲,嫉恶如仇,对我似乎误会不浅,所以看不惯我,说我是腌臜不洁的再醮之身,而且贪图享受,狐媚惑主……”
我这人爱恨分明,锱铢必较,从不是以德报怨之辈,岂能让霍宝幺白白中伤我。
“什么?她竟这么说你?”襄阳王大为震惊,“我以前觉得宝幺只是刁蛮骄纵,竟不想她无法无天不知尊卑,竟对娘娘出言不逊。待我回府,定会叫她闭阁思过,好好反省。然后再亲自带她来给娘娘赔礼谢罪!”
霍风悲从中来。他一介匹夫,能在战场上游刃有余,所向披靡。可却不善经营维系与骨肉至亲间的关系。尤其是现如今的场面,小女儿跋扈狭隘,竟对自己姐姐出言讪谤……
我佯做善意,劝解道,“我向王爷说这个事儿,并无告状之意。霍二小姐心性不坏,只是对我误解颇深才会口不择言。哎……我是好意提醒,这样至纯至真的性子虽好,就怕容易被别有心人利用,当枪使。王爷就不必带她来跟我致歉了。只怕因你为我说了几句话,她反而会加倍憎恶我,以为我蛊惑人心,连您都能蒙。最近这些日子宫里宫外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早就被误会惯了。麻木了,自然不想再做辩解了。”
语末的幽幽叹息,落入了他的耳朵。见失散多年的女儿面露凄楚之色,受到如此委屈,霍风如鲠在喉,碍于周遭还有旁人,他不好直言,只能难以为颜道,“宝幺对娘娘出言重伤,娘娘却反倒替她着想。本王教子无方,自知有愧,实在愧汗无地啊。”
襄阳王知礼数,怕停留久了又给我惹非议,没一会儿便告退了。我目送他消失在拐角,才领着玉棠打算往漪澜殿的方向回去。还没走两步呢,就隐约听见镂月开云亭的方向传来水花声和求救的呼声。
“救命啊——救命啊——”
那声音越听越熟,而且无助和挣扎到叫人不容忽视。我们循声而去,赶到了发出声响的潭水前一探究竟。只见赵姝环淹溺于水中,胡乱扑腾,全然不见平素里趾高气扬的高贵模样,像一只湿了毛的喜鹊,早已花容失色。
要见死不救吗?我踌躇着,停滞住了脚步。可她要真出事了,旁边有没个多余的证人,我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跳下去救她一命换她感恩戴德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怀有身孕,涉险救她,万一肚子有个好歹,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刹间,脑子迅敏地算计着。我望向手足无措的玉棠,“你会凫水吗?”
“奴婢不会啊...奴婢现在就去叫人来!娘娘您怀有身孕,可千万别再靠前了。”玉棠一边应着,一边焦急地朝着四周大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淑贵妃落水了——”
玉棠走远喊人后,我站在原地,眼看着赵姝环的四肢渐渐无力,就要沉下去了。我内心挣扎不已。正犹豫时,身后悄无声息地冒出一双大掌,猛地使出泰山压顶之力,偷袭般地将我推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镂月开云亭旁黑夜幽深的一角,遽然响起一声“扑通”,我坠入深潭,水花如海浪猛然溅起。幸亏水性尚可,才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失了分寸。我迅速憋气,调整姿势,就算怀孕了也依然能伸掌蹬腿,向水面上浮动。
正要向岸边游时,却被意识尚未模糊的赵姝环当做救命稻草,死死地拽住,寸步难游。索性潭小,只勉强吃力的凫了三尺,就摸到了岸边的石板。有了借力的支点,赵姝环终于撒手了,转而抱着石板,猛的喘息着,贪婪地张大嘴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