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佯做讶异地抬眸,对上了他几度凝噎,略带风霜的脸庞。于是,我欲说还休,不由带着隐晦而鼓励的目光,久久盯着他的眼睛,期待他能将骨鲠在喉的话和盘托出……
默然了许久,霍风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逢春...娘娘,如果你的爹娘现在找上门来,你会怨恨他们吗?”
“怎么会不怨呢?这么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我很难不把自己如今的境遇归罪在他们身上。只是...我又会忍不住为他们辩解,对他们抱有希望……”我低头,笑得苍凉,一阵向晚的风吹来,让眸中哀意更深。然后,像讲述别人的故事的口吻似的,平淡地倾诉起了儿时的悲惨境况。
直到说起木家来认亲时,我才着重笔墨,仔细道,“我前些天就与您说过,当时木府来寻亲时,知秋已经被送去了青楼。所以没过多久,穆师傅就将我叫到跟前,跟我说,捡到我时,我身上有块玉佩,只是白玉贵重,他才代为保管。可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玉佩,只晓得身上一直有把木簪子。倒是听说过知秋有块玉在他那儿收着。所以我就问穆师傅,是不是搞他记错了?穆师傅又坚持说,我当初被捡回大杂院时,身上是有簪子,但也有玉佩。而木簪子不值钱,想来也不会有人眼红,他就没收走,好心给我留个念想。
然后,穆师傅就将我送去了木府,径直向木家讨要了一大笔钱财,说是什么他收容恩育我多年,应得的回报。当时我年幼,对他的行为似懂非懂...直到后来长大了些,才茅塞顿开,猜测穆师傅不过是为了两头敛财才将我送到木府。所以,一直以来我也不确信自己是否姓木。但我太渴望有父慈母爱、有热菜热饭的日子了。为了维持有爹娘宠爱庇护的生活,这些年我才不得不继续扮糊涂...”
襄阳王出身寒微,从小受尽苦头,一路摸爬滚打,以命换命,才能累积那么多彪炳战功,获封为我朝的第一位异姓王。我诉说的儿时衣不遮身,食不果腹,还要去街头行乞的种种往事,与他幼时经历的世态炎凉一式一样...霍风感同身受。曾经没机会抚育女儿的那种不尽职不尽责的惭愧,与哀怜、心痛如藤蔓一般交织,让他心肺难受。
霍风不但没有想过责怪我故意糊涂的以木家女的身份生存,反而庆幸我能在木府还算优渥的环境中安然无恙的长大。在他看来,穆师傅因私利而恰好选中了我,把不愁温饱的机会喂到我嘴边,我顺应天意自私一回,侥幸一次,也实在无可厚非。
在他无语凝噎时,我步步紧扣,继续入戏。拳拳真心的,自觉承认错误,“这些年,我对知秋与大杂院儿各种接济,各种帮扶。不过是为了弥补我对身世的自欺欺人罢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有今天,的确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知秋就算不为我说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何必责怪她呢,明明是我不义在先……”
襄阳王只觉鼻尖酸涩,心绪难平。“逢春...我的女儿啊,你猜的没错,你确实很有可能是我与她唯一的骨血。我明白,你说这些,都是在给爹机会...对吗?”
很有可能?就是还未完全笃信我的身份?可若没有足够信任我,他又怎么会对我开诚布公呢?
襄阳王就算思女心切,此刻绷不住情绪,但底子里终归还是冷静而理智的。木簪子就算在我手上,也是单文孤证,不足凭信。万一这木簪是我捡的呢?又万一我是皇上不安好心故意派来的呢?反正不管我是谁,反正都知道了那么多内情。他才干脆将计就计?
还好我留有后手,先前借着回屋换衣裳的名义,提前备好了瓷碗。当我正琢磨如何暗示霍风与我合血时,他身后矢忠不二的侍从霍旸却甚合我心意的巧然提议道,完全可以尝试滴血认亲。于是我顺其自然地领着他们去了碧波轩的厅内...
这世间太多的人,都将这个认定亲子关系的方式奉为圭臬,深信不疑。我也不知道这种谬法的流行,对活着的人以后的命途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于我而言,只能是有益无害。
桌上事先就摆着四个碗,分别是梅兰竹菊的图案。我在梅碗里倒满清水,寻来银针,与襄阳王分别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碗中。果然,不出片刻,我们的血就融为了一体...
在襄阳王按捺不住要爆发喜悦之情时,我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滴血认亲真的有效吗?”然后赶紧拉着霍旸,选了竹碗盛水,再各自滴血到水里。这下,两滴血是各自凝结着的,互不干涉。
最后,我又状似随意地选了菊碗,直接把水盛满。让襄阳王与霍旸也试一次,结果...可想而知,两滴血是进水不犯河水。
梅兰两只碗,是专门拿来与襄阳王认亲的。干干净净。
而竹菊二碗,我早就动了手脚。目的就是为了突出滴血认亲的可靠,专门留给霍旸的。
第92章
“事实已定”, 尽在眼前。我故意迟钝了许久,惊恸地望着襄阳王,取下木簪子, “所以, 簪子上的‘樱’是她的英,‘枫’是你的风?我真的没有猜错...呵呵?那么, 是从未对我尽到过哺育之恩的生母再次将我推入了火坑?你们只管风花雪月,然后各奔前程,生了我却都丢弃了我?我幼年时被迫行乞, 短吃少穿, 还不算什么, 可那被虐|待切肤之痛呢?而且,我好不容易过上了饱食暖衣、亲朋友爱的日子, 却又被突然出现的生母下令去边疆做妓?不单成了夫家不要的弃妇,在京城的名声,恐怕也早就是毁于一旦, 沦为笑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