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烛已熄, 窗外那些在白日里姿态妖娆的芍药也显出了倦态。唯有秋千架上的蔷薇花藤迎着夜风兀自美丽。就着温凉的月光为枕, 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因为丈夫“背叛”自己而导致的难过和伤情。之所以愤怒不安, 只是因为自己习惯独占着享用的爱人被她人染指了而已。虽然我亦是个对情感不忠的女子, 但我独吃自屙,只许我负天下人, 休教天下人负我。
为何这世间只许男人三妻四妾, 而不准女人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我自始至终, 不过遵从自我, 不想压抑内心欲念罢了。
哎这下也好,我与他算不算两不相欠了?从此以后,谁也不亏欠谁。
薄云似轻纱笼月,许久后我也终于困顿,悄然沉入了梦乡...
直到多年后我才在无意中得知,这胡云瑢能入主刘府竟然是因为有幕后操手。她充其量不过是一颗侥幸的棋子罢了。起初连她都不知道,从她被接回京城,到胡家失势,父亲丢官欠债,都是因背后那双翻云覆雨手的操控。她被别有用心的丫鬟怂恿着逃婚后,又被逼入无处可去的绝境,这时才有人出来提点她,指引她一步步“偶然”被刘清慰救下,并往他酒里下药…… 然后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虽然胡云瑢不清楚在背后支配她的这股神秘莫测的势力意欲何为,但从眼下的情形和结果来看,是她求之不得的。
黄昏向晚,酡红色的落日正如熟透的柿子一样悬挂在京城一座座高宅的重檐翘角上。木槿奉我命又去了趟大杂院儿,如今赶着天黑才匆匆归来。
琼枝苑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被镀上了一层薄金色的柔光。见我置身于牡丹花圃中刺绣,与景色相溶,她不忍打搅。过了好一会才上前向我复命,“小姐,我已经向大杂院儿送去了入夏的生活物件了。”
“从许嬷嬷女儿家的药铺买的补药可亲手送给粟奶奶、骆奶奶她们了?”让木槿绕路刻意去许嬷嬷家买药,我意在帮衬。
跟人交往的恩情与信任,往往都是在日常往来的琐事中建立的,总能滴水聚河。显然,我并非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老好人。之所以与人为善,解衣衣人,不过是想收买人心,让他们在日后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比如,大杂院儿那帮受我恩惠的鳏寡孤独。
“小姐您放心,老人们都感念着您的好呢。这又是隔三差五给他们送补给,又是提供庄子田地给他们种菜,给他们修缮房舍。他们虽然人老了,但脑子可记得清清楚楚呢。我这次啊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先说您最近日子也不易,也有难处,再拿出您孝敬他们的益寿补品,彰显出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挂念着她们的孝义。”
我凝着身旁玉笑珠香的十样锦牡丹,微笑中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只不过是擅于借花献佛,巧借东风罢了。庄子是刘府提供的,修缮大杂院儿的银子也是从刘府拨的。”所谓空手套白狼,做无本生意,不过如此。
话于此,我放下手中的女红绣品,将石桌上的茶水递给木槿,“你替我忙活了一天,也辛苦了。”
“小姐,您的吩咐本就是我的分内事儿。若您哪天不让我给您做事跑腿儿了,我才叫日子没盼头了呢。”木槿接下茶,一饮而尽,嘴中瞬间涌满了碧螺春那香苦的清芬。
我被她逗笑,看她喝完茶了,就遣她回去休息。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才收了笑意。然后心中暗暗筹算。早在太后在宫里对我恐吓了些云里雾里的话,我便去了大杂院儿,假借探望之名,摸到了许多消息。粟奶奶、骆奶奶说前些日子一个商人模样来寻亲的人,问的皆是关于玉佩的事儿,十有八九是太后的人。
还未入夜,胡云瑢便候在了琼枝苑外,想向我请安。我不欲见她,正命下人请她回去时,外院儿的家丁恰好匆匆来报,说是宫里的太后娘娘急召我入宫,还带了一群禁军在我屋子里翻箱倒柜。
我虽跼蹐不安,然却不能自乱阵脚,只得兵来将挡。在刘府上下好奇的注视下,随着太后派来的女官与禁军仓猝地入宫去了。
霁月下的皇城宏图华构,赫赫巍巍。但银光清霜洒在朱甍碧瓦上,难免多了一层寒意。我到太后的宁康宫时,叶知秋正与木良、顾氏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见我来了,叶知秋便收了眼泪,起身到太后娘娘身后去为她奉茶了。而堂下除了木家夫妇,还有大杂院儿的几位老人。
我几乎是被押解着进来的,见了堂上的太后,正要跪下时,就被身后的女官不客气地踢了膝盖腘窝,直接踉跄的跪地。叶知秋似是不忍我被这样对待,但终究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她那复杂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悲戚、委屈和对好姐妹的质疑。
太后拈着茶盏,傲然睥睨道,“木逢春,你可知错?”
“逢春不知何错之有?”我将身子挪到木家夫妇身旁,作势要将他们护住,“更不知我父母为何也被太后娘娘召来宫中。”
“你小时候偷了归乐的玉佩作为信物去认亲,假冒她的身份进了木府享福多年,使她在民间继续过着挨苦受穷的日子,你竟然还如此恬不知耻地反问哀家?适才你来之前,我已经让木大人与归乐公主滴血认亲了。他们的血相溶在了一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太后说完,又回头望向叶知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赏,“你刚才这个滴血认亲的点子甚好,以前哀家怎么就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