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摇了摇头, 起身掩好门窗, 查看内外有无人偷窥, 安心后方坐下, “太后...娘娘的女儿是她初嫁前与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所生的。可惜她当时已被赐婚给了太子,这个孩子自然是留不得的。所以孩子一出生,她就塞了信物在襁褓里,让丫头带着孩子逃命去了。但天不遂人愿,她的父亲王老丞相带回了丫鬟的尸体,并说把孩子掐死了,连肉都喂了狗。可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见到孩子的尸体,她就仍心存希望。”
叶知秋说的累了,觉得唇干舌燥,润了口清茶,继续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就认定我是她亲女儿的,后来才知她断定的依据。我是孤女身份,又成长在与那丫鬟逃跑路线重合的城南,最重要的是,恰好还被她的昔日竹马捡回去照料过一段时日,并且也想认我做义女……”
“那竹马……可是襄阳王霍风?”我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个名字,这是我唯一根据线索能关联到的人物了。
叶知秋诚然的点了点头,“因为被襄阳王偶然救下,太后就以为是襄阳王先一步找到了她俩的女儿。”
“太后仅凭这个就认定了你是她的女儿?”
“其实……哎,这都是因为襄阳王的好心吧。当年那些陈年旧事和破碎的海誓山盟,让襄阳王一直觉得亏欠太后,看太后那么多年不留余力地寻找孩子的下落,他于心不忍,正巧太后又来找他确认我的身世,他就干脆骗太后说我确实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至于他为何肯将错就错选择了我,我想一来是因为他确实可怜我的身世,二来是因为当年他许诺接我回王府做他的义女养着,却因他妻女的谎言而导致这么多年迟迟未能兑现这事儿,所以对我存有歉意。我渴望家人,太后渴望女儿,所以刚刚好……”
我可算恍然大悟了,之前的种种疑虑终于拨开了云雾。凝着叶知秋清烟弥漫般的一双水眸,试图看穿她的内心是否也如这眼睛那么清澈。我顿了许久启齿,“所以...一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的‘替身’身份吗?”你,是我的同类人吗,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吗。
“我起先是不知道的。但太后无缘无故的好让我惶恐,于是多次拒绝她的封赏。在她身边伺候了四十多年的桂珍姑姑不愿见到母女生分的局面让太后伤心,就将事情的全部都告诉了我。可逢春你也知道,我与家人是刚入京城的时候在市井中走散的,身上只有一块玉佩是信物,哪里是什么木簪子啊.”
我哐当一激灵,“什...什么?木簪子?”
“是啊,当年太后娘娘往婴儿襁褓里放的信物就是一把木簪子。”
“那木簪子上……可有什么细节?”我强行按压住内心猝然惊悚涌出的念头,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浮萍的笑靥,触目惊心的疤痕,和被凌|辱后由席子卷起来草草埋了的结局。
“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当时就跟太后坦言了,我或许不是她的女儿。但太后这时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所以情不自禁地将很多不确定的疑点忽略了。她觉得年代久远,我襁褓时期自然记不得事情,就算被收养了,又走失了,木簪子不见了,又多了一块养父母赠的玉佩,也都算合理之中的情节。”
我将这些信息量巨大的内容消化了许久,又暗忖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刚才说太后又确定了你不是她亲生女儿?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是尹相莲她的母亲从陇州来了,还带着个眉目跟太后十分相似的女孩,并且手上也有一块木簪子……说是当年王老丞相并未舍得掐死孩子,而是把孩子送到了陇州尹家托人在庄子里偷偷养育。”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险些失态,“然后...呢?”
“太后娘娘这才想起传信质问还在戍边的襄阳王,问他当初判断我身份的依据什么,襄阳王听说带着木簪的‘真女儿’找上门了,便对太后承认自己当初的所谓好心的、善意的想法。”
太后待嫁前与襄阳王暗结珠胎一事儿,本来是鲜少为人知,顶多就王家人与几个家仆知道。但……那尹相莲的母亲尹杜氏总有耳风,何况与王家本就是姻亲,多有走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二往也就探听了许多事儿。后来尹相莲来信求助,跟她说了太后对叶知秋无条件的宠爱以及还要册封公主一事儿,杜氏果断联想到当年不见踪影的私生女,这才又去了王家顺藤摸瓜,不但找到了接生的稳婆,还连木簪这等信物细节都掌握了。至于她带去京城的少女是不是太后的骨肉……目前只有杜氏她自己心底清楚了。
“此事有关皇家颜面和太后威望,总不能是堂而皇之将她带入宫的吧?”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女孩现在何处。
“尹家在京中有宅子,她现下应该被安置在那里吧。”叶知秋说罢,起身凝望窗外的重重楼台。眼神有些哀愁,“我出宫前,太后对我说,希望我安抚住晟王,别再去追究尹家母女的过错。而她则会在别处事情上弥补我。”
太后娘娘对尹家母女宽宏,说好听点是顾念尹家对那私生女的养育之恩,说难听点就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得不妥协。我亦站起来,站在她身侧一同眺望繁华的都城,目光由近处的幌子酒肆,到远处的桥梁与城楼。
絮飞花落,几只燕子从檐下掠过,十分惬意地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