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苑晚宴,灯火通明,暖如春宵。笑语盈盈声不绝,香风拂拂熏人醉。乐师歌姬在后排轻吹低唱,才子闺秀在台前吟诗作对,好不繁盛热闹。我舒颜放松,托手倚在桌面,静享歌舞升平,笙箫之乐。
翁韫见那些贵女踊跃上台,回头望我,“逢春姐姐为何不上去切磋一二?”
“逢春末学肤受,怎敢在皇上太后面前班门弄斧。”
“姐姐尽管自谦,本公主反正是不信的。你啊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肖多说,我也能从你的谈吐举止中看出。”宴席的喧闹使翁韫向我凑近了些,她接着道,“你别看我六哥晟王平素里对人待答不理,自视甚高,其实啊他最爱舞词弄札,卖弄学问了。今日你能道破他卖的关子,可见你的广博。”
“公主又谬赞了。”
这话音刚落,贵妃就举杯而来,笑意温柔,天生妩媚,“刘少夫人竟还在宫中?入夜了还不找家,也不怕家人记挂?”
第48章
不介意她的绵里带刺, 我回以温良的微笑,“承蒙繁昌公主与归乐公主抬举,逢春才有幸与诸位共享畅春夜宴。”
贵妃不禁转过头去望了眼皇上的方向, 再看向我时, 目光别有深意,“刘少夫人, 莫要乐不思蜀了就行。若夜深了,找不着回家的路,本宫倒是可以帮你点个灯笼, 派人护送你归去。”
我隐约察觉她似乎知晓什么, 只颔首道, “多谢贵妃娘娘好意。”
男宾们比完武没一会儿,内侍们也备好了许愿祈福的孔明灯。众人都移步到了空旷之地, 再度拿起毛笔在灯的背面写下心愿,或左顾右盼,或说说笑笑、写写停停。然后准备放灯。
太后有些不尽意, 看皇帝那样, 是一个闺秀都没瞧上。眼看着放完灯后就要散场了, 太后又摆上慈爱的笑容, 对翁斐道,“这在场的人啊, 祈愿都写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之类的话, 哀家不一样,哀家这孔明灯啊, 只求咱们皇上能多得些称心可人儿的妃子, 繁衍后嗣, 接绍香烟。”
翁斐对太后话里的暗示一笑置之, 目光远眺,落在了正弯腰在灯上写愿的我身上。他这才念头一转,计从心来,对众人朗声道,“大家都写好了吗?让朕瞧瞧各位都写了什么。”
果然,那些灯上,不是祝福皇帝太后长命百岁、身体安康,就是祈愿国运兴隆、风调雨顺这种虚夸大话。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真性情或者压根没有料到皇上会兴致勃勃看他们写了什么,所以愿望里没有什么国家大义,全是小我小家小情小爱。例如,祝愿家人平安,家族财运兴隆,个人姻缘美满云云。
翁斐看了一个又一个的孔明灯,眼花缭乱中,距离他的真实动机越来越近。终于,他一步一步,极尽从容地走到了我的跟前。
他背对着所有人,噙着笑,深望过来,这仅我可见的眼神,很温柔地攥夺了我。可我却不好回应他。只能含蓄有礼地颔首,强装镇定,再将手中的孔明灯呈上。
灯面上仅仅一句话,“愿君永享万里澄江雪霁。”
上次在踏雪湾时,他曾说过生在帝王家的不易,只有杀出重围,才能状似悠闲、来去自如的赏到‘万里澄江雪霁’之景。
翁斐眼波微动,这样的暗语,这样的心照不宣,挠痒着人心,亦如刚才的‘寒江雪’。只有他一人能心领神会,只有他一人懂这其中的深意,但却不得不暗藏于心。
月沉碧海望重楼,谁放明灯惹梦游。众人齐齐放飞了孔明灯,那橘黄色的暖光慢慢升起,漂浮,点缀在了深蓝色的暗夜。我离开宫门时,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仰望星空,发现那些灯笼似乎已经穿透了云层。啊,竟然能飞那么高,真是让人迷恋,让人艳羡,又让人担忧啊。我不禁生了愁绪,它,最终会去往何处呢?就如我的人生,我不敢想。
许久后,我才回过神问木槿,“下午时我曾托繁昌公主身边的宫人来找宫门口找你,你可捎信回去了?”
“小姐放心,那宫人说了你要在宫里用宴,奴婢直接就让车夫先回去一趟跟主母说好了,免得她们见你迟迟未归会担心。”
“那就好。”我笑了笑,觉得有些困乏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真想赶紧回屋里盖好被子,暖暖的躺着歇息。”
“花囍那丫头心细着呢,哪日能忘了给您床里先塞给汤婆子暖着?”
朗月高照,映照着皇城的重瓦飞檐。我坐在一路驰骋的马车上,距离宫墙越来越远。亦不知道身后的皇城内苑悄然又升起了一盏孤独的孔明灯,缓缓飞向天际。
而那灯面上写着一行模仿瘦金体的字,“愿朕永享万里澄江雪霁与卿。”
第二日起得晚了些。花囍端来浸润着玫瑰花瓣的热水给我洗脸,拧干的洗面帕热腾腾熨帖在我脸上,瞬间就目明清醒了。推开窗,清新的空气就携着金色雪里腊梅幽香迎面扑来。几重花影婆娑间,隐隐可见灰墙黛瓦上有只花猫在向阳处懒坐着。这是殷姨娘养的猫,从不拘着,闲懒的身影满府可见。
叠好被褥的许嬷嬷见我含笑着望窗外,也不禁挂起了笑脸,“今儿个天气晴朗,少夫人脸上的气色瞧着也不错。”
“许是昨晚心情甚美,酣睡得香甜了,休息饱了,气色也就自然好了。”我拿起篦子,梳起了青丝。才刚挽了抛家髻,描好了新月眉,刘清慰就打宫里回来了。我迎上前,与他简单交代了昨晚应公主们盛情同往畅春苑夜宴的事儿,并问他为何没在御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