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释迦山前几只鹭鸶飞过,那清白素羽上镀满了落日余晖赠予的金边。待到飞鸟渐远,影消天幕后,翁斐才低头看我,继续说道,“刚刚与你说的那番话,朕从未与旁人倾吐过。真奇怪,总觉得你与朕应该是腹心相照,知心着意的。或许是因为上次泛舟西湖,你与朕作诗时,让朕觉得有更唱迭和、桴鼓相应的默契吧。”
翁斐的声音极诚挚,又极平静,让我有些闻宠若惊之感。但我仍做谦虚不安的样子,“圣上谬赞了。”
再无话说,只剩落梅流水的潺潺清音了。或许这个时刻,无声胜有声,含蓄内敛,默默意会,反而更有美感吧。
又过一会儿,黄昏快立不住斜阳了。翁斐将我送到距离梅园门口五六十米的小径边上,然后停下了脚步,温声道,“就此别过吧,朕不送你到院子外了。”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与好心。朝他欠了欠身,“那么……告辞了。”
快步走到梅园口的时候,焦急等待的木槿与车夫忙慌凑了上来,仔细瞧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木槿道,“小姐,您去哪儿了啊,可教我好找啊。我刚翻遍了梅园都没找到你的踪影。所幸我前脚才出来,您后脚就出现了,真是阿弥陀佛啊,不然我怎么跟主子们交代啊。”
我望了望左右,人迹空旷,暮色低垂,有些失望,“姑爷...没回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为何还要存有希冀呢?
车夫算是个和事佬,替少主子解释道,“少爷他们估计入了城才会察觉到咱们没跟上吧,既然发现得迟,是该晚些才到的。”
“罢了,我们回去吧,但是,是回木府。”我清冷吩咐着,躬身上车。
紧随其后的木槿担忧地问:“小姐,您怎么了?是跟姑爷闹别扭了?”
我先是静声不语,待马车启程后,才将下午刘清慰与叶知秋之间英雄救美的故事道明。小丫头听得怒不可遏,差点骂骂咧咧,“我就说嘛!姑爷今天下水救人浑身湿透,您为何不关心他,反与他生了个嫌隙。您与姑爷成亲后,一直都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可一旦遇上了知秋姑娘,就像被挑拨离间了一样。哎呀,奴婢一时之间不知道先替您骂姑爷,还是骂那个知秋姑娘了!就她事儿精麻烦,沾上了总没好运。小姐,您可得小心了,奴婢总觉得她并非看上去那么善良单纯。您想想看,她一步一步从市井孤女攀爬到皇城宫殿,靠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运气好?命好?”
我的槿丫头啊,其实你眼前的主子我,也是使手段、耍心机爬上来的,哎,惭愧。甚至,还不是你真主子。哎,更惭愧了。
我瞧木槿头头是道的样子,有些好笑且好玩儿,不愧是跟我久了的婢女,与我如出一辙的“恶毒狭隘”,总爱将“人美心善”的叶知秋往坏里琢磨。
见我没怒反笑,木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啊?”
“那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木槿绞尽脑汁,到底有些难为她了。
“好啦,今晚先回木府再说。”我敷衍几句,便沉下心来细想。经历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风云不测。事态发展总比我预想中变幻得更猛烈。刘家与木家,于我而言终不算牢固靠山,我随时可能如曝腮之鱼,无枝可依。必须先攒点银子了,想办法赚钱也好,敛财也罢,决不能坐喝等死,坐以待毙。
心烦虑乱的情绪使我掀开车帘,让冷风灌进来,迫使自己清醒些。不知不觉...竟回味起了刚才在野梅荒桥下与翁斐垂钓时的场景,熏风解愠,全然将烦心事抛诸到了脑后。
而且还钓到了一只缓流水域里瞎游荡的肥鱼,更是让我由衷欢喜,添了成就感……天啊,罪过,我真是个见异思迁、见色忘义的女子!请求菩萨原谅我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左不过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第43章
不管成心或无意, 刘清慰尚且能为不相熟的美人典身卖命,怀抱她的柔肤弱体。我与面如冠玉的有匪君子一同相处,有消愁释愦的感觉也属人之常情吧?
我还在为自己开脱地辩解着, 车夫却遽然勒马, 将马车停下了。一探出头才知,是撞上了沿途折返的刘清慰。
他蹙眉上前, 责问车夫,“怎么回事儿,竟才在路上?”
车夫无辜地望望我, 以示求救, 我才及时扬声说道, “是我想多在踏雪湾停留一阵子,他一个忠仆只是听令行事, 如何能做主?”
刘清慰身后仅有小厮阿阆与两匹快马,可见是将耕云、弄月先送回了府,才急急匆匆朝着踏雪湾的路复返的。刘清慰横怒的眉目舒缓了些, 踱步向我, 握起我的手, 温声细语, “逢春,我们一同回去, 好吗?今日是我不对, 不该逞英雄,不该与旁的女子肌肤相触。可是当时情急, 我来不及多想, 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呢?”
我漠然地挣开他的双手, 语气疏离, “正是因为情况危急,间不容发,你的本能反应才教我心伤、怀疑。你说你以身扬善,舍己救人,为什么你不救与你距离更近些的繁昌公主?偏偏去救叶知秋?”
“我……”刘清慰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几度欲语又塞,“逢春,无论如何,归乐公主与你本如金兰契友,不该因此而生分。晟王不懂水性,我从小就知道。岸上其他人又扭捏作态不敢下水,情况不容多想,我才选择救人为先。繁昌公主与归乐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千金贵体。但于私来说,归乐公主你私交甚笃,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