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斐的背影微微一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望我,“你要试试吗?”说着,就将鱼竿递了过来。
“我……可以吗?”我有些迟疑,见他对我挑了挑眉示意我接着鱼竿,我才坐了下来,学着渔人的样子放线。
翁斐却扑哧一笑,我不明所以地侧过头望他。他才道,“你钓鱼都不放鱼饵的吗?”
我尴尬笑笑,有些嘴硬,“愿者上钩嘛...”
翁斐一顿,似在别有深意的品味这四个字,过了一会才从我手里拿过鱼竿,帮我在鱼钩上放好鱼饵。
再次接过他递来的竿子时,恰好握住了他方才摸过的那截手柄。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掌残存的余热。我面颊微红,不敢看他,只盯着鱼线与浮在河水上的碎冰。
我不说话,他亦耐心静默着。最终,还是我为了打破沉默而不适的僵局,缓和气氛,才故意找起话聊,“好巧啊,今日竟能在踏雪湾与圣上相遇。”
或许,巧不巧只有他心底知道。今日刘清慰休沐,与我的行踪去处,翁斐一清二楚。暗卫来报后,本在御前伏案看奏章的他,静不下心,忽然也说要去踏雪湾走走。于是,才有了此番碰面的可能。
他知我身在梅园中,他知我们之间只隔着百来顷摧寒映雪的梅,他知只要假装与众人偶遇也能相顾无言地与我打个照面。但他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近情情更怯,或许是他更享受点到为止的克制。同在踏雪寻梅处,足以慰相思了。退一万步说,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卿已婚嫁,木已成舟,难道他翁斐还要动用帝王的无上权力去强取豪夺吗?
呵,罢了,初见时怦然心动又如何,倍感惊艳又如何,忍忍就过去了,时间久了或许就淡忘了呢,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让他如此煞费心神。
翁斐如是想着,又见天色|欲晚,才不再继续枯坐,打算回宫。却没想,在梅花林偏偏又撞上了独一人折返的我。似乎是天意作祟。
刚才还以为想通了、放下了的翁斐,不找梅园出口,却故意又都兜到了断桥边,借口说要收渔具。其实这等子事儿哪用他收拾...
此刻,翁斐亦蹲下,平视我,鸦黑的睫毛微动。声线略略有些冷,但富有磁性,“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啊?”我不明所以,凝着他白净而棱角分明的面容,尤其被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吸引,差点有些痴痴然。
第42章
翁斐极有耐性, 与我四目相对,甚至能从我的眸中见到他自己清晰的倒影。“你不觉得,你欠朕一个解释?”
“你是说……乱花堤的事情, 还是关于我身份的问题……”
“哦?看来你还记得, 朕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慌忙跪在雪地,有些惶恐不安, “臣妇并非有意欺瞒圣上……在江南时我并不知您的真实身份,实在无意冒犯,还望圣上宽恕。”
翁斐还不待我把话说完, 一把就将我拉起, 有些气急, “你很喜欢下跪吗?不嫌雪地冷?”
“木逢春不喜欢下跪,也怕雪地冷。但, 臣妇,谨记礼节尊卑,自当行为规范。”臣妇二字, 我咬的有些重。若他能不计较, 能跨过去这个砍, 不觉得我欺君罔上, 我便安虞了。
他微眯起狭长的双眼,只觉得“臣妇”……听着有些逆耳, 但还是开口道, “没有旁人时,不必跪朕。”
我扬起眸子望他, 不知如何接话, 悄悄在心中嘀咕, 没旁人时?还能有这种机会吗……
不过, 他好像并没有治我欺君之罪的意思。我略放下心来,又假作认真垂钓的样子,望着河面的浮漂,不经意问道,“那武玉书小姐呢?没随陛下一同入京?”
“她?她为何要随朕回京”
我望他一脸坦然的疑惑,也不知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毕竟人家姑娘都如此尽态极妍、暗送秋波了……不过翁斐贵为天子,什么样的人间尤物、天香国色没见过,眼光极其挑剔,看不上那武家姑娘也情有可原。就是可怜那武姑娘了,竹篮打水,枉费心机。
看穿我心思的翁斐正色道,“朕并非轻薄之人,岂会见一个爱一个。难道在你眼底,朕是这样的人?”
我摇头否认,温雅道,“皇上您坐拥锦绣河山,经纶天下,登高望远,多见广识。什么样的湖光山色、姹紫嫣红没见过。这美人面对您,只会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竞相斗艳。或许.......正因如此,能为您所爱的女子,不说一定要拥有千娇百媚之姿容,但必定得有沅茞澧兰、蕙心纨质之品格吧。”
翁斐望向远方,满目江雪,再抬头,落日正如瑰霞交织在山峦遍野。他微微笑,孤清的气质莫名染上了些落拓感。“其实以前,朕也从未想过会爱上什么样的女子。没兴趣,或是没空想。犹记得初登基时,国步维艰,内外交困,正逢多事之秋,朕要面对的,只有紊乱的朝纲。所以比起小情小爱,朕更享受攘权夺利的感觉。”
“您是天子,这九州黄土都是您的,本就该权重望崇,掌握生杀之柄,独揽天下大权。”我心头触动,想要抚平他此刻落寞的眉宇。但也不得不喟叹道,“唉,这世间还真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啊。连您都需要恃强争霸,才能有稳固朝野社稷的今天。”
“是啊。其实朕与大家一样,都是肉眼凡夫,只不过出生在帝王家罢了。世人大多眼浅,以为皇家子孙有荣华富贵,可百岁无忧,却不知围城内的黑风孽海,波诡险恶。儿时就听说万丈崖壁上的秃鹰会将雏鹰推下高空,雏鹰只有拼命扑翅学会滑行才能活下来,否则粉身碎骨,难逃一死。所以啊,你看朕今日如闲云野鹤般,能赏到‘万里澄江雪霁时’,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