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林家家大业大,刚来杭州人地两生,招亲又过于招摇,为避免歹人存不轨之心,所以匿了行踪和住处。只安排丫鬟住在翠楼,以翠楼为地点,每日征集整理相亲男子们投递而来的诗词即可。每隔十天,就会派人来取走诗词。
至于那个住在翠楼客房的丫鬟,自然是我。可翠楼毕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花销巨大。我手头的余钱若是住一夜就花光头了。遂找到了翠楼的话事人,卖了卖可怜,只说出门前老爷让管家给了我这几天外宿的银子,无奈被小贼偷了,若现在回去,没办成事又丢了银子,定会遭棍棒教训。只求翠楼宽容几天让我先住下,以后再补回银子。
那翠楼话事人见梳着丫鬟长辫的我楚楚可怜,秀丽的面庞上眉头紧蹙,也于心不忍。况且,最近多了那么客流,生意营收明显更好了,名声还打响到了周遭城县,也是托了林家招亲的福,于是就给了我宽限。
我想,若是在翠楼待个十来天刘清慰还没有找上门来,就只能先行不义之举,悄悄逃开。想办法去苏州或回京城。待一切安稳了,再加倍寄些餐宿费用来翠楼。
我那招亲诗词的上半阙是:
料峭春寒凝香暇,
折尽桃花误年华。
流年偷换镜中月,
竹声潇潇雾里花。
这是我南下前送刘清慰的折扇上亲自写下的题词。后半阕,自然也就只有他。他若听了消息,自会赶来寻我。
翁斐到杭州的这些时日,那群权贵自然是争着抢着想请圣上下榻自家甲第,沾沾浩荡皇恩。可惜,皇上住在了曲院风荷里的小雅苑,更喜临窗旁,望残荷听雨。
连着两天不是在酒肆茶楼“巧遇”那群地方官儿,就是在戏园湖畔“邂逅” 他们家未出阁的女儿后,翁斐就开始神龙见尾不见首,连随行的贴身太监安祥意都寻不到他的半点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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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这几日在翠楼,也没闲着,做着样子接收查看各位书生秀才,甚至是佃农白丁写的下半阕诗词。相亲队伍浩浩荡荡,从酒楼排到了街口。见我忙活不过来,翠楼还热心指派了两三个伙计给我帮手。
当初如何也不会料想到,事态会发展成如此兴师动众的阵仗,全城皆知,备受瞩目。浪费各位时间,让大家错付心意,本觉得于心不忍,相当难安。可我不过是利用人性的贪婪罢,借着人们对膏粱锦绣和美妾娇妻的向往,才能让消息户告人晓,被津津乐道。在场的男子,出生地位各有不同,但目的想法都如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若偶然接对了一首诗就能一夜暴富,继承他人的万贯财富,坐拥连云甲第,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美事儿,何乐而不为?
哎,这“京中巨贾江南招亲”的韵事会轰动一时,权当是为钱塘百姓增一段茶余饭后的趣事谈资吧……虽然结局会不了了之。
但也不得不说,江南确实是个人杰地灵、文人骚客辈出之地。好几位才俊青年呈上来的诗词都如绣虎雕龙般出众,炳炳烺烺似华星秋月,这遣词造句、探骊得珠的本事都是高远于在我之上的。
相较之下,我那自以为佳句的“掩窗煮酒又添衣,吞茶嚼花醉芙蕖。苦雪尝尽春风意,我自悠然渡白驹” 显得黯然失色。
“丫鬟都那么漂亮了,这林小姐岂不是洛神本人了?”长龙似的队伍里,突然冒出一句语气轻浮的话,“以后一个娶了做正妻,一个收了做通房,二女侍一夫,岂不美哉?”
若只听前半句话,被夸赞之人应该会打从心底愉悦。可若加上后半句如此明目张胆不怀好意地打量和戏谑,自然会让人心生不快。我借着口渴,说要去喝水,让翠楼的伙计替我坐着。
这几日习惯了少女半束半披的垂髻,人也显得活泼娇嫩了些。尤其与翠楼的管事、丫鬟和伙计都渐渐相熟了后,大家待我更是殷勤友爱。
我去柜台倒茶解渴,算账的老秀才不忘挨过来,想从我嘴里打探神秘的林家到底是何来头。我微微一笑,正想糊弄过去,身后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及时叫住了我。
我回眸,与一身织金圆领玄色衣袍的非文公子打了个照面。今日的他气质更显清绝冷傲,只一个举手投足,只一个桀骜神态,都有世间众人难以企及的矜贵在。
他似乎对我充满了好奇,明明之前还是一副少妇打扮,如今又似黄花闺女,小姑独处(指少女未出嫁)。
“好巧啊……”我从他探究的眼神猜到了他此刻的满腹疑惑,亦怕他当着翠楼人的面道出我乔装一事。赶忙拉着他到了后院,避开睽睽众目。
那句“好巧啊...”这几日太多人对他说过。那些男男女女大多为了加官晋爵王权富贵,打听关注他的行踪,目的不纯,令他生恶。而如今,面对慌张如小鹿的我,他反而觉得可爱,毫无设防之心。
“冒昧问一句,你,到底嫁人没有?”
“这对你很重要?”我扬起一双水眸,与他深邃的眉眼相对。
他忽感紧张,似乎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重要吗?非文扪心自问,然后不自觉地噎了一下,喉头滚动,不知作何答复。
许是因为他习惯了在各方面被人仰望,绝大多数女人因忌他的身份只懂依附讨好,奴颜媚骨。后|庭倒是有几个冷艳难驯的,别出心裁对他爱答不理,最初非文也被这等女子不顺从的劲儿吸引过,可惜相处下来才发觉对方知识浅薄空乏,胸大无脑学问少,不精文房四艺,只能话不投机,让他失了兴趣。总之,他从未认可过女子在智慧谋略方面的能力,而围棋黑白方圆的世界,恰最能体智谋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