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去听,她只是在小声喃喃着不成句的字词,“濮州……”,“记得……回濮州……”
看秋望舒在梦里的这幅样子,绝望,无力,简直就跟被捕到网中垂死挣扎的鸩鸟没有什么两样。
出神地看了半晌,易君笙抿起了秀静的唇峰,伸出了手,朝她的面上而去。
指尖离脸侧还有好些距离,可是突然间,秋望舒不安地挣动了起来,她呼吸急促地将脸紧紧埋进她自己的手臂间,无助地喃喃着,蜷缩着,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扭过头将脸又再露出来。
可是这次再转过来,易君笙的视线却蓦然停在了她的下半张脸上。
方才一瞬间,秋望舒侧脸处的肌肤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露出底下的肌肤原色来,不过转眼间又恢复了原样,就好像那一眼只是易君笙的错觉。
可易君笙清楚地知道不是。她看见了秋望舒易容底下的肤色,那颜色有些苍白,像是会轻易化在这片火光里的碎琼,同她的性子一点都不符,但却叫人更好奇,好奇她若是能露出些生动的表情时,和从前还是不是一个样?
静静地看了半晌,易君笙最终还是没有上手再进几寸,背着火光,她缓缓抬手,将手掌放到秋望舒的肩膀上,轻声喊她:“醒醒,丘……朝。”
明知丘朝不是她的真名,喊了不一定有反应,但易君笙还是喊了。
僵坐在原地,秋望舒身上出的汗也被夜风吹得彻底冷了下来,但是梦中的惊惧仍然像夜间冷雾一般笼在她身上,实在是绕不脱这些情绪,她只好用指节抵住额间,自嘲地笑了一声。
自己从来不听母亲的话,所以要是母亲泉下有知,定也只剩满腔担忧和失望,哪里还愿意在梦中再同她好好说话。
将头埋进手肘间,秋望舒垂头盯着地下的枯草,将自己与外头的月光彻底隔开。
火堆旁,方才去添柴的易君笙却突然站起了身来,手上好似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了。
窸窸窣窣间,秋望舒感觉到她在自己面前蹲下,然后将手送到自己面前,怕吵醒另外两人,她压着声音说道:“喝了这口茶便能清醒些。”
闻言,秋望舒迟疑地从臂间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小巧的茶盏。
她定定地盯着这茶盏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接过了茶盏。一股淡淡的茯苓清香飘开,她愣了一愣,这明明是安神的方子,少庄主却说能叫人清醒么。
茶的热意从盏内源源不断地散出来,熨烫着秋望舒发凉的手心,她张了张口,声音难得不冷也不淡。
“……多谢少庄主。”
易君笙笑着摇了摇头,温声回了句:“不必客气。”说完也理了理裙摆,坐在了旁边。
她的绿衫垂到脚边,被夜风吹得轻晃,像是风中的青绿松波,叫秋望舒不由得想起自己梦中的场景。
山中的青松,永远不会再回头应她的母亲,还有……不能回头的自己。
捧着热茶,秋望舒情绪却仍然低沉。她斟酌了片刻,生怕自己说出了些不能与外人道的事情,于是迟疑地问起:“我方才……”
“可有,胡言乱语些什么?”
听见她的话,易君笙掀起眼帘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大抵是没想到连休息时都不放心把后背留给她的人,居然会软下态度来主动问起方才的事。
火焰窜动间,易君笙想到了方才秋望舒在梦中那几近祈求的呢喃,还有那溶进月色中的一点苍白。
收敛了呼吸,易君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温声回道:“没有。”
“丘姑娘一直都很安静。”
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几眼,看到她手腕上的红印时,秋望舒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手腕……”
“丘姑娘不必担心,你并没使出多少力气。”
易君笙低头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手腕,不经意地开玩笑说:“大概是我的手,没有你的剑趁手吧。”
兴许易君笙只是想开个无心的玩笑,可听在秋望舒耳里却就没那么轻松了。
话音落下,她就好像坐不稳一般微微晃了一晃。热意轰地一下爬了上来,秋望舒直被燎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是好了。
焦躁不安地摸了摸鼻子,结果却嗅到了指尖无端留下的一抹冷香。一时间,秋望舒连动作都停了,僵着一张脸便楞在了当场。
……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飘到了鼻尖,柴堆的焰芯也烧到了底。抬头看了一眼檐上开始变亮的青灰色,秋望舒喝下了盏中最后一口冷茶,眼神时而看远处,时而飘开看看火堆,就是不往旁边看去。
昨夜两人各自守着火堆相安无事,秋望舒不出声,易君笙也不主动开口,她们就这么各据一边,一声不吭地等到了天边欲曙。
慢慢的,天亮了,玉小茶还在沉睡中,但苏临镜已经醒了过来,见两人仍然各据一边,苏临镜还有些诧异,不过与两人打过招呼后,便雷打不动地出去洗漱练剑了。
她拉好门出去后,易君笙起身将昨夜勉强关上的木窗打开一扇来,叫那烟味散出去,和在了露浓晨风中。
闻到了风中送来的熟悉冷香,秋望舒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梗声说道:“我也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