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郎把桌子一拍,怒道:“你这个当大嫂子的, 为什么从昨日到今日,连个屁都不放!不是你妹妹, 你是半点都不心疼!”
刘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初她这门婚事是老太太跟侯爷做的主,许夫人那时候跟侯爷感情好,跟卫大郎便勉强接受了。可这些年来无论她怎么做小伏低,这母子两个都觉得娶她娶亏了。
锦心倒是叫他们母子捧到天上去,在家时,就没把自己这个嫂子放在眼里。
如今遭了报应,她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当下笑道:“我能有什么本事?侯爷跟大舅爷都是一般的主意。他们不比我明白万倍?”
卫大郎本来就是个糊涂人,听刘氏这样说,也觉得有点道理。
便道:“那你好歹去看看锦心!她不知道多难过呢!”
刘氏差点儿笑出声来,强忍着道:“我也要能进了得了敬国公府的大门呢?你那本事最大的五妹妹倒是能进!可偏偏你每回见了,都得罪人家。大郎,你没发现,如今侯爷也好,老太太也好,连话也不想跟你们多说了么?有什么话,反叫五妹妹来传达。我看昨日的事,是五妹妹给咱们脸面,那不是来商量的,只是通知咱们一声罢了。你继续闹腾下去……说句难听的话,老二没什么可损失的。可你不同,你是世子,将来要承接侯府的。若是……侯爷对你彻底失了望,你这世子之位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侯爷身子骨好着呢,没准等你五妹妹的弟弟长大了,这个家给了他也说不准。”
卫大郎听了把桌上刚端上来的茶水一扫,哗啦碎了一地,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再说,他一个妾生的,也配跟我争!”
刘氏见他这样发脾气也是惯了,不以为意,反笑道:“你五妹妹也是妾生的,可瞧瞧如今,人家到哪里不比你四妹妹有脸面?”顿了顿,又道:“若论孝顺,你也不能只知道孝顺娘,不知道孝顺爹啊!难不成你要为了娘,忤逆爹?我们夫妻一体,我还替你生了三个孩子,难不成我不向着你,还向着外人不成?你只为你妹妹想,你怎么不为孩子们着想一点点呢?”
卫大郎虽是不喜刘氏,可是夫妻多年,刘氏这人确实也能忍,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
这番话确实也说得有道理。尤其是提到孩子。除了刘氏所生,他还有个爱妾,也生了两个孩子,倒是极心爱的。妹妹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孩子重要啊。
“可若是咱们家出了和离之女,就不会叫人笑话了么?”
“回头再嫁出去就是。等咱们孩子都长大了,谁还记得这个。若是这样拖着,以后指不定还出什么事呢。到时候才是真的连咱们的孩子都连累了。”
卫大郎总算是再说不出话来。
因此再去见许夫人时,便也劝许夫人听景阳侯的话。
许夫人见连最信任的大儿子都靠不住了,气得又吐了几口血,叫人把他打出了古香堂,自己也昏死过去。
侯府顿时兵荒马乱地去请太医,又着人去朴园请景阳侯。
景阳侯听了竟绝情地没回府,只让人传话道:“让她静养吧。外头的事,不要再叫她知道了。”
不仅如此,还又私下吩咐晴雾:“以后便是五姑娘要见她,也得有我的吩咐。”
楼姨娘把这话如实跟许夫人说了。
许夫人大骂了景阳侯一整夜,吐血不止,自此身体每况愈下,内宅所有事情,从此全都由刘氏作主。
*
锦鱼自然不知道刘氏在背后狠插了许夫人一刀。
她到了敬国公府,到了争迎堂,万万没想到,里头竟是坐着三个人。
敬国公,敬国公夫人还有柳镇都在。
敬国公夫人一如既往打扮得十分华丽。头上的的首饰怕都有一斤重。
敬国公依然是上回见到的样子,不像个凶神恶煞的砍砍杀杀的将军,倒像个文人墨客,翩翩君子。
柳镇上身是赤红箭袖,下身黑色绸裤,黑皮挖云镶金边的军靴,倒多了几分沉稳硬朗。
见到她,眼神幽幽,似有千言万语,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锦鱼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
有了上回的经验,她今天特意穿得薄了些,外面是厚重的大毛衣裳。豆绿替她除下,她便强作淡定,上前问好。
这回敬国公夫人请她坐在了右首第一张椅子上。
想了想总觉得这事有点微妙。
敬国公连她爹都不肯见,干什么要见她?
不过,她也不好露怯,便笑着问候了几句,还问了问他们出兵追讨暴民的事。
敬国公只是点点头。
柳镇却是问无不答,说得十分详细。
锦鱼:……其实她只是想寒暄两句,柳镇这样认真,倒叫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认真听了一回。
还是后来敬国公插话道:“这些军中之事,想来卫五娘子听着也无趣。你今日过来,可有何事?”
锦鱼:……果然高手都是后发制人的。她来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人家敬国公偏偏还要问她。
她想了想,心里道,装糊涂谁不会呢?她也不是来跟敬国公家谈条件的。她只是来给锦心传话的。
便笑道:“我四姐姐过年没回成家,家中亲人十分惦念。因此让我来看看她好不好,陪她说几句话儿罢了。不敢劳烦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小公爷如此郑重相待。”
却听“噗嗤”的一声,她不由大感诧异。
她这话说得很好笑么?她明明就是在反刺敬国公。他们全家等在这里见她,难道不是他们有话要跟她说么?却来问她。
再说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到底谁在笑她?
一抬眼,却见敬国公夫人手里捏着块银红手帕子,捂着嘴,眼神却颇为有些得意地瞥了敬国公一眼。
锦鱼看得莫名其妙。
敬国公挑了挑修长的眉毛,横了她一眼,才回眸上下打量了一番锦鱼。
之前他回府后,便听敬国公夫人跟他说起锦鱼。言语之中对这女子十分惋惜,懊悔他们家当初若是娶了这个庶女,今日也不至于弄得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又跟他说,日后卫柳两家,最好是通过这女子传话。
他当时颇不以为然。两家有事,他直接跟景阳侯说就是。
这么一个小庶女能传明白话就不错了。
可敬国公夫人却不同意,说:“咱们两家的亲事,都是因她而起。若她是个嫡女,咱们家娶的就是她了。偏景阳侯夫妻从中作梗,骗了咱们家,如今咱们跟他说不着!”
他对卫家实在是有些瞧不上,想想也对,向来对夫人又极是敬重,便顺了她的意。景阳侯要见他,他就回了。
果然这女子不久就上门递帖子求见。
他本想锦心一个嫡女,都这么糊涂,一个庄子上长大的庶女还能有多出色不成?
想不到,这庶女果然有几分聪明。比之锦心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想想江凌,又不免暗暗叹息。
江凌的事,他虽领军在外,可朝中消息仍是一日一送。得知江凌头一回上殿,竟然就胆大妄为,敢跟袁相掰手腕,还赢了,他也是大吃一惊。
而这样的江凌,听说却是爱妻如命,卫五娘子,果然是个人物,他记下了。
他微微一笑,收拾起了轻慢之心,道:“那你就去瞧瞧她吧。”
说着就吩咐婆子带锦鱼下去。
锦鱼:……
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幸亏她真不是来跟柳家谈条件的,不然定然被人家一剑砍下马来。
有了锦心的那个保证书,柳家想娶娶谁,根本不必问他们顾家的意见。
所以他们不提,人家柳家就可以一直装傻到底。
这事确实是他们卫家更被动。
当下她满腔郁闷地由婆子引着出了争迎堂。
*
她还是头一回进锦心的履霜院。
真的气派,雕梁画栋,朱漆白石。地方比古香堂大了两倍不止。
一重重地走进去,到了最后一层,就见黑漆院门上挂着黄铜大锁。
今天没下雪。
那冰冷的黄铜大锁在日光下闪着傲慢的光,像一条缠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蛇。
她不知道锦心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
她突然有些同情锦心。
不管锦心犯过多少蠢,做过多少的错事,柳家都不该用这种方式对待她。
和离真的是对锦心最好的解决之道了。
不过,锦心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也许,一会儿她出来,该跟柳家谈谈,能替锦心争取多少便争取多少。
婆子上前开了锁。
与上回在祠堂不同。
她们都走到门口了,里面还是悄无声息的,似乎人都睡着了。
婆子带着她上前,走到正房门前檐廊下,敲了敲紧闭的朱漆大门。
半天,里面才传来一声咕哝:“谁呀?”
这声音似乎有点儿熟悉。
锦鱼站在原地不动。
那婆子道:“亲家的五姑奶奶来看你们奶奶了。”
里面啊地讶异了一声,就听脚步响,一时一个方正的脸孔冲了出来,锦鱼一见果然是认识的。
“王妈妈?!” 豆绿先替她叫了一声。
不错,这人就是豆绿以前叫王麻将的王妈妈。上次遇到,胖得脱了形,这回竟又瘦回来了,只是老了许多,以前总抹得黑得流油的发髻,也掺了些花白。
王妈妈邋遢地裹着一身厚厚的皮子衣裳,像是刚从炕上爬起来,先是迟疑着不敢认,半天,竟是直冲上前,“扑通”就跪下了,痛哭流涕,抱住她的双脚直喊:“五姑奶奶救救我们吧。”
锦鱼实在唏嘘。当初王妈妈到洛阳庄,秦氏跟梅姨跪着求她。
如今风水轮流转,真是谁能想得到呢?
她忙伸手去扶,还顺势在王妈妈耳边轻道:“别叫人看笑话。”
王妈妈一愣,忙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角,站起身,看了看那婆子,不敢再言语。
锦鱼便对那婆子道:“妈妈可否容我跟我姐姐单独说几句话儿?”
那婆子满脸堆笑,道:“夫人说了,叫我全听卫五娘子吩咐。”
王妈妈满脸惊诧看了锦鱼一眼。
锦鱼便冲豆绿使了个眼色。豆绿立刻拿出一只大荷包来,塞到那妈妈手里:“您老人家到外头倒座歇歇脚,喝杯热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