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念没作声。荀锦尧就这样站在他身前向他敬酒,微微欠身的姿态优雅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两人周身的空气里,不知充斥多少人窥视偷瞧的目光,密密麻麻,能让人喘不过气。他很浅地向上牵动嘴角,伸出持杯的那只手。
  “叮”的一声杯口相撞。
  荀锦尧眼底微动,手指轻轻一颤,藏在杯底阴影中的小指,一侧好像被什么蹭了过去。触感温热而滑润,是娄念与他碰杯时,不慎蹭过他的手指。
  杯中酒液泛起小圈波纹。娄念没将杯子拿回,他也不能。
  他维持一个动作,耐心而安静地等待。
  娄念的手指却不安分沿着他手边慢慢下滑,从指根过渡到指节,圆润指甲时有时无刮擦他的皮肤。
  荀锦尧动也不敢乱动,眼一眨不眨盯紧自己身前,杯中涟漪微动的液面。倘若他没拿稳,亦或者娄念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当着师父与众多仙门中人的面子,他该怎么解释?
  他紧张焦灼,额角冒出汗液。
  那只手指逐渐滑至他的指端,轻而缓慢,勾了勾他的指尖。他睫毛匆忙落下,遮掩眸子里的情绪,被碰触的指尖也毫不犹豫,警告性地要往回戳。
  但他戳了个空。娄念适时收回了手,含着笑意,模样很是好脾气:“我也敬荀道友,愿你我友谊长青。”
  ……友谊?
  荀锦尧隐忍闭了闭目,而后举杯,一饮而尽:“尊主抬举我了。”
  言罢,他终能甩手离去。
  但愿身边人都能将他面上的微红归咎于饮酒的速度过急。
  他还未走回自己那张桌子,忽听“咔嚓”一声,不远处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在地。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
  荀锦尧移目过去,只见一只青瓷杯盏被人摔成无数碎片,在地上船儿似的晃晃悠悠,里头的酒水稀里哗啦流淌而出,洇湿一小片地面。
  视线再移,梁弘毅拍桌而起,已然怒极,俊挺眉目皱成了个川字:“我警告你最后一次,离、我、远、点。”
  他面前,岳坤稍稍弓着腰,捧着酒杯露出来个尴尬的笑:“梁师兄,你这样……”
  满屋子静得落针可闻,各人心中各有思量。
  荀锦尧单看一眼也能猜到,是岳坤以敬酒之名阴阳怪气戳点梁弘毅,而梁弘毅又是个硬脾气经不得小人激将。这般一闹,岂不是正中岳坤下怀?
  两人僵持不下,孙珂当先取崭新杯盏飞快走来,放于桌面给两人添酒,面上赔笑道:“二位这是……可是孙某府上何处招待不周,才叫二位这般着恼?有什么事儿,咱们得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拿杯子发火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来来,孙某敬二位一杯,这过节呢,大家都好好儿的,吃点东西消消火,和气为上,和气为上啊!”
  一旁,岳盛沉着脸从长桌后行出:“花朝会宴请百家宾客,我等来这府上,承的是孙城主的面子,你二人有意相拂,又将席上众宾置于何地?”
  他话一落,梁弘毅与岳坤二人不约而同拧开脸去,表情竟都不好看。
  荀锦尧看在眼里,耳边又听岳盛代那二人向席上众宾诚心致歉。
  他若有所思,走回桌旁,离朗如近些悄声道:“怪了,我瞧岳宗主反应不太对劲,难不成岳坤今日行事不曾与他商议?你瞧他这般不摆架子,可与从前不太相似。”
  “他早该如此,”朗如嗤道,“从前是披着个宗主皮囊,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那凤凰羽毛的事情在飞鸿宗里广泛传开,弟子长老们又不是傻的,若说莫凌醒不来是没办法,可让他们知道其中有岳盛动了手脚,事情就不一样了。”
  “就因为这事儿,岳盛弃车保帅,想要把黑锅推在岳坤身上,如今他师徒二人的关系可僵着呢。”
  也就是说,岳坤如今已不受岳盛,甚至是整个宗门上下的器重?
  风水轮流转啊……只是全然没想到梁弘毅与岳坤的关系,已然差到这等地步,纵是岳坤落魄,也要给梁弘毅添堵拉下水去。荀锦尧摇头,抿了口酒。
  府上的丫鬟将碎片清扫出屋,众人自不会将小小插曲放在心上,觥筹交错间,重回宴席初时气氛。
  那厢,孙珂敬过在场众人,一饮而尽后朗声道:“今日借花朝会相聚一堂,其实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共同商议。”
  “孙城主别卖关子了。”有人笑道,“来时我们便捕捉风声,算算时候,也确实是差不多了。”
  这堂屋里俱是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闻这话,知多知少的心里都估摸了个差不多。有人便道:“孙城主说的,怕不是开启天青圣域的那把钥匙?”
  凡是修道的,没有哪个修者会不知道天青圣域——此乃上古四大妖兽中,唯一一个将毕生所习所得投放秘境之中,向后人传承独门秘术的上古妖兽,天青凰所留下的秘境。
  天青圣域每五十年开放一次,每次都在仲夏期间,虽没有个固定的日子,期限却不多不少,都是十日。只要能持有打开秘境的钥匙,十日之内,可随意进出天青圣域。然若超过十日,圣域将自动排斥所有外来者,关闭入口的同时,钥匙效能也将随之消失。
  有人道:“这钥匙吧,真要说找,应是不难找的。怕只怕散修得了消息捷足先登,届时他们将钥匙掩藏起来独占圣域秘宝,我们可就吃大亏了。也不知在座诸位可有那钥匙的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