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淡雅清甜,勾缠他脑中丝缕回忆。他一人心绪不宁,而那罪魁祸首早就一甩手溜得影都不见。
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都是拿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但凭心而论,他又着实好奇,当年他连幻香翡翠蝶鳞粉和结心印这等的大礼都受了,如今的娄念,还能为他准备什么大礼?
只是那大礼要他用花枝来换,否则娄念肯不肯给他,还未可知呢。
荀锦尧低眼看看满怀桃枝,犹豫半晌,终是没好意思抬手再折——他若真折了,不知要被附近老百姓拿怎样古怪的眼神打量,再问他一句:“公子怀中这样多的花儿,还折新的是要做什么呢?”
娄念可真是会给他出难题。他叹气,从树下阴影走回街道。
——其实,他没敢承认的是,他当真起了折断万支桃枝的想法,已经足够诡异了。
路边摆有翻花篮儿的小摊,他从里头挑了一只式样简单的,买下来将城民抛予的满怀花枝装入其中,跟随人流慢慢往前挪。
城中到处有百姓展露才学手艺,亦或摆摊售卖各类特色,还有些路过的修者兴起,耍得一手凡人口中的“仙术”引得阵阵喝彩惊呼。
荀锦尧打眼一扫,在里头瞧见三两个魔修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而后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当一个修者走在街头,无人会存心在意他身份如何,是正是魔,只当他与城中任一位凡人无异,那么这一日距所有人期盼的和平便不远了。
他一个走神儿,冷不丁想起当年与娄念初遇,那个明里暗里提示他两界和平无疑痴人说梦的人,终究与凡界相携推动这一切……
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去一年所带来的改变。
或许娄念真的变了很多,只是他错过那一年,他不知道。那么那上万花枝的交易,大抵只是对方成熟大度的体现,而非是抱怀其他目的?
他摇头甩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辨了个方向踏上路途。
最不知如何面对的人已私下见过一面,他不打算缺席过久,按师父给出的地址,一路行至城中一处清幽僻静的府宅。
此地门墙打造气派,门前石狮子雕花精致,他方踩过的石板在阳光下泛起柔和光晕,其中像是掺了金粉。若整个府宅独属某人名下,那这个某人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到的时候,秦沧程正与一人在檐下笑谈,一见他便揽他上前来:“孙城主且瞧,这便是我那徒儿了。他是个不凑巧的,上一年便未赶上花朝会,结果今年吧,他人虽到场了,身子却还未能养全,出个远门便觉身体不适。我让他独自找个地方歇息,这会儿才与城主见上一面。”
此处原是城主府宅。荀锦尧心中了然,将篮子往手肘挎去,作揖道:“晚辈见过城主。”
飞花城城主,他是有所耳闻的。此人名唤孙珂,在修者当中还算有些名气,两界纷争年代曾为边界城防立下汗马功劳。
孙珂望荀锦尧花篮里长短不一的挨挤花枝,颔首笑道:“秦宗主这徒弟,一瞧便是个招人稀罕的。来,二位请随我进去坐坐罢?”
孙珂带二人到的地方,定是府里专门空出来招待宾客的。哪怕摆了一方又一方的长桌,又或站或坐了众多敬酒闲叙的修者,屋内空间仍不显紧凑狭窄。
这飞花城的城主手笔不小。荀锦尧随便扫两眼,看出屋里各类摆设阔气奢侈,非是寻常府宅轻易用得起的。
他随秦沧程在一侧落座,心思却不在饮酒用饭,按身份礼节与身边人敬过酒后,便想把他那一篮花枝稍作整理,免得残了太多的花瓣儿。
忽听面前桌案“叮”的一声脆响,继而有人不可思议道:“你弄那么多花枝子作甚?”
荀锦尧抬眼一看,眼底划过一丝意外,继而浮起浅浅笑意:“阿如可要拿上一两支?”
眼前人才更符合故交之称,再会不见生疏冷场,便是切实将他当作能以交心的友人。朗如摇头:“我要这东西没用。方才我还与孟大小姐提及,今年城里许多人都是盲目跟风瞎凑热闹,哪管他瞧上你什么,见别人抛了,他也就跟着抛了。这般,若没个节制,几日下去树都要秃了。”
荀锦尧也认同,放下花枝与他碰了杯子:“回头得与孙城主一并商议,定个合理的规矩出来。”
杯口送至唇边,借仰脖灌酒的角度,他偷眼望进人群。
飞花城是正道的地盘,宴席上对魔界来的修者,基本是个宗门里的人物就要上前去应对一番。于是这酒,就得一桌一桌地慢慢喝过来,现在朗如来了,娄念果然也是在附近的。
他目光锁定人群中推杯换盏的白衣身影,无意识捏紧手中杯盏。
来往修者身形遮遮掩掩,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侧着的面庞被酒劲熏染得微微透红,一如当年的漂亮惑人而耀眼夺目。
荀锦尧不由看得久了些,才提酒壶又添一杯酒。
按道理讲,他是宗门大弟子,自不能等魔界尊主主动敬自己的酒。他单手撑在桌前:“我去去就回。”
人群中他看见秦沧程的身影。既有师父在场,有些客套话不需他多讲,他只管稳稳持了那杯酒,垂着眉眼安静听罢,端正行了一礼:“我敬尊主一杯。”
偌大堂室内这一隅角落,周围人不约而同静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