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尧细细打量一遍对方容颜,还要再去看他那双眼,却见他忽地眉头微蹙,扭头向外头斜了一眼。
荀锦尧观其神色,了然道:“还有事情?”
少年似有些为难,目光游移着,最后微微抬眼,从眼皮子上方瞧他,怯怯地问:“师兄,你允我进去躲躲好不好?”
荀锦尧不解:“你身在宗门,有什么好躲的呢?”
少年耸了下肩,解释道:“金玉书院的师弟妹在到处抓我。我说要给他们买糖葫芦,岂料到地方一掏,一个子儿也没有。账又不是好赖的,我只能趁他们不备,一个人灰溜溜跑了回来。”
“哦,他们啊……”荀锦尧听来笑了一下。金玉书院的师弟妹,乍一听颇有些熟悉怀念。
“所以呢师兄,”少年偏头,嗓音软软地问他,“许不许我进屋嘛?”
荀锦尧也遭过那些孩子的折腾,点了下头,甚是理解道:“你随意待着吧。”
话落,他正要往后面续一句“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少年已眼中一亮,生怕他反悔似的,将那两扇门合严实了,凑过来一把抱住他手臂,唇边勾着讨好一般懒懒的温暖笑容,仰起脸看他:“师兄,你怎么那么好?”
“……”
紧闭的门缝之间飘出一缕凉飕飕的风,荀锦尧低头望了眼矮他一头显得小鸟依人的少年,心生无奈,倒没有抽回手。
他转身引人一块往院内走:“今日是你平白欺哄了他们,改日该另行弥补,否则他们下次怕是不会再信你了。”
少年否定:“还真不是平白欺哄。师兄不知,今儿是他们合起伙来诓我呢……”
两人一道回了屋。这屋子一年以来常有人顺手打扫,随便抽两把椅子出来也是干干净净的。
屋内弥漫清淡的安神香气,里间还用灵石供着一只暖匣。但荀锦尧自打进屋就没脱下那件氅衣,落座时还裹了裹领口的位置。
少年看在眼里,话头一转:“师兄,你很冷?”
“还好。只是这一年躺着荒废,身子骨决计比从前差了些。”荀锦尧取两只杯子,又拿了包秦萌萌不久前带来的点心。
杯中泡了干花,热水一兑,香味便混合着湿暖的水汽窜了上来。荀锦尧两手捧杯子发了会呆,忽地视野里显出一只骨节匀称的手。
他抬了抬眼,坐于正对面的少年眼里像是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刚刚消退,被匆忙展露的一抹笑意覆盖:“我帮你暖暖怎么样?算你收留我的答谢了。”
荀锦尧推了推他的手:“那倒不必,只是在外头吹了冷风,这会已暖和了很多。反是回了屋里无所事事,少了趣子就无聊得慌。你若真要答谢,不如与我聊一聊天。就比如……”
他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手指微蜷,在原处停了一会,垂着眼睫,慢吞吞地笑了起来:“什么名字么……”
他撩起眼皮,黝黑的眼眸很亮地看着荀锦尧:“苏尧尧。师兄想怎么喊我呢?”
荀锦尧听来笑了下,未先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哪个字?”
少年歪歪头,单手撑起下巴:“师兄问的哪个字?”
他直直看人的时候,愈发让荀锦尧觉得他的眼睛与某个人异常相像。但那种熟悉感的由来,又确实是没有太多根据。
至于那个人……呼之欲出的名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被他强压着不肯轻易放出——沉睡一年时间,他还是怕想起来就收不回去。
他轻轻摇头,从少年面上收回视线,低眼抿了口温茶。
总不济从今往后他看谁,都要从对方面容里扣出与某个人的相似之处,如此这般,连他自己都要道自己一句神经呢……
他放回杯子,存了些逗趣的心思,又一次反问:“你想想我名字里的字?”
少年笑盈盈道:“想到了,所以是哪个字?”
此一问不像真不知道,反像明知故问,竟也是在逗趣儿。荀锦尧听得有点儿乐,连刚醒不多久与外界的割裂感也消散不少,直接问道:“你的yao是哪个?”
少年眨眨眼睛:“苏尧尧的尧。”
“…………”
荀锦尧好半晌沉默不语。少年哈哈笑了会,总算老实交代:“好吧,与师兄是同一个字。”
“……行罢。”荀锦尧无可奈何,想起这名唤苏尧尧的少年最初问他的问题。
按道理,他肯定就直接唤了对方苏师弟,可经人这般一问,便是不满意那样的称呼,要他再多想一想才好。
荀锦尧便道:“日后我唤你小苏,或是尧尧?”
“哦——”苏尧尧拖长了音调,手指悬在半空,一点一点地挑选点心,漫不经心道,“可师兄也是个尧尧啊,若是出门在外,喊得混了可怎么好?”
荀锦尧把点心都推给了他:“倒也不会,我身边人不这般唤我。你若觉得自己反应不过来,我便唤你小苏,反正你我姓氏不同,再怎么也混淆不得。”
苏尧尧低头吃他的点心:“随师兄心意吧,我无所谓。嗯……桃子味的?”
“喜欢的话,待会你都拿着。”
对方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师弟,荀锦尧不想把天聊死,正要再找些话题,忽听屋外传来推门动静。
来人步履声略急,很快绕到里间,看清桌旁两人,先是一怔,而后笑道:“竟有人比我来的还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