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意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从座上弹身而起,走到了娄念跟前。
他比他想象中更想看见这一道身影。
娄念一袭纯白的衣裳上,还留存着外界空气的霜雪冰寒气息。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酒香,与某种荀锦尧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辨识不出的香气。
他应是微醺了,浅浅地眯着那双充满迷离破碎感的绯色眼眸,看着荀锦尧,好半晌才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醒着?”
荀锦尧一直静静地看他,觉得他像一只漂亮高贵但懒惰的猫咪。此话入耳,荀锦尧怔了怔:“现在什么时候?”
九幽深渊太深,距猩红荒漠的地面太远,就连猩红月的光芒都普照不能。但凭借猩红月光一天到晚不够明显的变化,就算能照耀到崖底这种地方,光芒也会被苍灰魔焰吸收殆尽。
因而,荀锦尧对日夜更替的感知全凭自己的感觉,只不过连日以来头脑混沌,浑浑噩噩,他早已分不清日与夜。
娄念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转开眼去,道:“丑时吧。”
……这么晚了啊。
荀锦尧不由得神识恍惚。多年以来在清风宗养成的习惯与规律的作息,短短几日竟也能被打破。
“你又怎样?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吗?”荀锦尧与娄念一同落座桌旁,问出几日以来折磨了他无数遍的问题。
他不提上一次见面的不欢而散,仿佛它不曾发生过。
他不想再因为其他事情,害得娄念许多日不肯与他见面。这样的结果,就好像他真的被娄念磨得没了脾气。他一面放任,一面也为这样抛却其他人不管、没有良心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他还是一点一点妥协了。
总吵架会累,尤其是和用心喜欢的人吵架。
他终究是太清醒,知道凭他现在的处境,再多的解释与抗拒都无用。于是他说服自己,不如一切顺娄念的心意。起码那样,他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会剑拔弩张。
他想过好当下短暂相见的每一日。
娄念理着来时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其实还好,没那么多事情。”
他话刚落,就觉脸被捏着下巴扭向了一侧,紧接着双唇被温柔地吻住。
他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任其发展,并没有不乐意予以回应。
他们的吻是缠绵悱恻又迫切的,在有限的空间里热情地宣扬欲望与思念,仿佛内里藏着无尽的情愫急需宣泄。
但分开后,两个人却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语。
过了良久,荀锦尧捏着娄念下巴的手指紧了紧,慢慢偏过了视线:“不忙的话……记得多来见我。”
娄念眨了下眼睛,内里的光很亮,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不会来啦?”
提出那么一句要求,其实让荀锦尧心里有点儿别扭。所以,荀锦尧没有娄念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道:“下次晚上少喝些,次日起来要不舒服了。”
以前的时候,他误以为娄念酒量很差,还哄着娄念灌酒以拿捏娄念的把柄。结果被娄念反过来算计,非但未能得逞,还借着酒劲儿跟人滚去了一张床上。
后来一想,没试出娄念的实际酒量他总觉得不够甘心,便专门找了次机会,又与娄念试了一试,才知道这人的量也不小。
结果今晚,他却在娄念眼里看到微醺的酒意,可以想见,娄念今晚喝得并不算少。
娄念不买他的账,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看他,还是道:“我问了你的。”
荀锦尧低眼看他,从他眯着的眼眸里看出一丝没藏好的得意与玩味促狭。
荀锦尧支起脸来,不由得多看了一会:“是,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所以呢?”娄念仰脸看他轻轻启唇,“我不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又出不去,只能顺其自然。”荀锦尧话末顿了顿,“但我会猜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娄念耸了下肩:“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或许哪一天我真的不会再来了,到那个时候,你留在这里给我陪葬吧。”
荀锦尧深深地看他:“只要不是死了,你都会来吗?”
娄念不说话,撑着额角,另一手翻他桌子上的书。
“我想你不要咒自己。”荀锦尧平静地道,“但如果真有那一日,陪葬的事情我不介意。”
“刷啦”一声,娄念扔回了书,撇了下嘴,倒也没说什么。
他这一举动看似暴躁,荀锦尧却隐隐觉得他心情并不算坏。果不其然,他歪过身子靠过来:“猜猜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荀锦尧想了想:“醉红?”
“不对。”
“醉红酒?”
“更不对。”
“……上至珠玉法器,下至花花草草,你连路边的狗尾巴草都带过,我猜不到。”荀锦尧无奈道。
“那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娄念慢吞吞地笑了,“今天给你带的是一只疲惫虚弱的阿念。”
“……人不能论‘只’。”荀锦尧给他纠正完了,又道,“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时候确实不早了。”
娄念按着他一块躺倒在床褥之间,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道:“连着几天孟大小姐都敲我脑袋,好疼。她对我好,其实我不想惹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