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荀锦尧没找见娄念的人影,只在整个魔都,乃至魔都外方圆十几里地内感知到异常可怖的灵压,积在人心头沉甸甸的,酝酿着不详,如置身于暴风雨中不见天日的阴沉与抑郁。
他摸不明状况,以为外头出了事情,跑去朗如那里一问,才知实际比他想象还要糟糕。
惹得魔都氛围异样的正是娄念。追根溯源还是两年前,煞罔魔尊用碎骨刀在娄念身上一刀划出来的后遗症。
当时,娄念带回寒天玉不到半年,后遗症状首次显形,猝不及防之下,各种情绪念头在他头脑之中疯狂炸裂开来,肆虐着,翻涌着,叫嚣着,直要冲破他的身体,借助他的双手好好发作一番!更可怕的是还造成灵力紊乱,他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迷茫之中,险些灵力爆体把自己的命栽进去。
知情者谓之不详,都唤其为碎骨刀招致的诅咒。而关键时刻,镇压碎骨刀诅咒威风,保住娄念性命的,正是闪烁晶蓝微光的寒天玉。
“你该知道的,寒天玉像是有清心宁神的功效,更遑论早在上古时期,幽冥虎与雪麒麟就是死对头。”朗如说道。
据说,恰如寒天玉能通过雪人族纯正血脉唤出雪麒麟原身,四大灵兽修行久了,它们死后凝聚出的灵妖精华,每一个都有少量自我意识留存其中。
而根据上官医师诊治后的推测,碎骨刀一刀下去,将幽冥虎一部分自我意识植入娄念体内,逐渐生长成熟,每隔一段时间会随娄念自身煞气的积累而重现威风。煞气主要来源于内部情绪与外部环境影响,任何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加之娄念本身是魔修,灵力气息本就偏阴躁,想要凭靠残缺的寒天玉彻底抑制诅咒发作,基本不可能。
这也注定碎骨刀诅咒发作时间不定,只能根据近日情况大致推测。荀锦尧眸光微沉,半晌才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也不能从根源去除碎骨刀诅咒?”
“不能,”朗如干脆利落道,“上官医师说过,除了寒天玉暂时没有办法。他神识与灵力出的问题,非是疾病,再是医术高明也无能治疗消除。”
……更糟糕了,碎骨刀诅咒难除,凭娄念的修为,一旦灵力出现紊乱,无人能帮他平息疏导。荀锦尧顿觉头疼:“所以他只能赶在诅咒发作的时候跳下九幽深渊,以免闹出事情伤及身边人?”
朗如给出肯定的答复。
这东西很可能会侵蚀人的神识思维,长久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没有人能随意下结论。另一方面,九幽深渊底部绝不是寻常人该踏足的地方,敢往里头跳的,整个大陆绝不超过十个。就算娄念身负苍灰魔焰,也不能说是绝对的安全。
——
魔都内压抑的气氛整整持续两个时辰之久,似要择人而噬的恐怖风雨终是未能降临。
娄念出来后仍是一身白衣干净整洁的模样,只是整个人面色苍白,神色恹恹,谁也不知他在深渊里头遭的什么罪。
他回了屋里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已挨近傍晚。他刚醒的一双红眸半阖不阖,瞧着荀锦尧不说话,看上去还未清醒,荀锦尧便去逗他:“你早不起晚不起,偏赶我要拿笔给你画两根猫胡须才肯起,难不成心里有所预感?”
娄念微微偏过脸睨荀锦尧,似是不满,却又疲乏至极,对荀锦尧的吓唬未做出太多回应,仅是懒洋洋抬手,拿被子挡了脸表示抗议。
荀锦尧看在眼里,忽想起两年前娄念也曾与他这般耍赖,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学得会看破对方小情绪,落到最后总是要他好好疼一疼的。
可荀锦尧刚把娄念从被子里扒出来,娄念又闭了眼睛。他心知娄念仍困着未歇得过来,不打算再多打扰,抬手撩开娄念额前微乱发丝亲了下,温声道:“你再睡会,我出门弄些吃的和补汤,回来了喊你也不迟。”
荀锦尧话落就要起身,却听一阵衣料被褥摩擦声响,手腕接着被人牢牢扯住。他哭笑不得:“我一说要走你又有了力气?”
“你不要走……”娄念将荀锦尧手臂往怀里揣了揣,轻声说道,“你一走阿念就没人陪了。”
荀锦尧空出的一手拍拍娄念的发顶:“给你带吃的都不愿意?”
娄念闷在枕头里摇头:“不愿意。”他眼巴巴盯着荀锦尧,“你知道吗?今天我在九幽深渊,那么大的地方却只有我一人。除了火焰燃烧声,我只能听见我脑子里……”
他似是小小哆嗦了一下,支着手臂欲要坐起身。荀锦尧忙去扶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脖颈,在耳边悄悄话似的说:“我怀疑我疯啦,它教唆我去做坏事,去杀戮目之所及所有活物的性命,再在魔界点一把燎原的大火,烧到闭月城、飞花城……直到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以助燃,亦或我先筋疲力尽倒下。它还告诉我……觉得痛苦的话,把自己炸开就再也不用受罪了。”
荀锦尧心情沉重,握着娄念的手腕无知觉攥紧,缓缓道:“不是你疯了,是那把刀疯了。”
“你多陪陪我,”娄念沮丧地嘟哝道,“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想不起它们了。”
“陪,哪能不陪。”荀锦尧抬手抵娄念的下颌,与娄念四目相对。那双眼是困倦的,可荀锦尧只看一眼,就觉得娄念委屈颓丧到了极点。
荀锦尧一个恍惚,无法避免想起他没能陪在娄念身边的两年时间。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娄念如何熬过一次又一次诅咒侵袭,痛苦的,无助的,孤独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地点。无法与其共同承担,事后也未能给予该有的支持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