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深敛目摁了摁鼻梁,摇头叹道道:“当今皇上城府深疑心重,更算不得什么嫉恶如仇之人,如果真如我所猜想,能把皇上当杀人的刀,让皇上在这个关头发难……想来既要有深仇大恨,又要有翻天覆地的决心和能力……”
裴书锦脸色苍白,心中发毛,他心中仍有一些疑问,但慕云深已经显露了言尽于此的疲态,他也知道不该再问,又谢过慕云深,将药盒留下便恭谨告辞了。
第112章
顾言不到中午就回来了,果然不出所料,江怀雪一口回绝,可顾言的情绪好似并未受到多大影响,该吃吃该喝喝,安然养伤全无异样,闲来无事还能笑着逗孩子玩,全然不复前几天忧心焦虑的模样,搞得旁人一头雾水。
反倒是裴书锦整日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有时靠着廊柱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在想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六月二十四清晨,从江怀雪那回来没几天,顾言就消失了。
顾言是半夜三更跑的,带走了几身衣裳和金银细软,只在孩子床头留下了一封信,信封里还有三千两银票。”
顾言在信里言简意赅地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俩照料,银票是孩子出生的时候慕云深强塞的,顾言自己拿走了一些,剩下的让他俩存起,以备不时之需。
裴书锦和陆放看过信后面面相觑,均是愁眉不展,顾言必定是去找慕靖南了,肃州距离京城两千余里,又是战乱之地,顾言从未跋涉过如此远途,孤身一人,剖腹之伤尚未痊愈,怎能不令人担忧。
裴书锦和陆放只能又去找慕云深,刚好遇上练剑归来的楚怀璧,吃了好大一个冷眼,楚怀璧与过去判若两人,越发冷漠阴鸷,好像看谁都不顺眼。
裴书锦和陆放赶紧进了屋,慕云深抬头看见他们,苍白面色上浮现出笑意,料事如神道:“小言走了?”
原来慕云深早知顾言心意已决,并未阻拦他,甚至调派了人手暗中护送他至肃州,只是这一去吉凶难料,慕云深嘱托他们万一慕家不测,便让裴书锦和陆放拿着钱离开京城去做些生意,好好将孩子抚养成人。
裴书锦和陆放从慕云深房里出来皆是垂头丧气,他俩人本就是因为顾言的原因才寄居在此的,如今反倒是顾言走了,而他们还要靠着慕家生活。
自从去年八月来京,裴书锦就和顾言生活在一起,快一年的光景,已经习惯了彼此的陪伴照应,如今顾言一走,他的心里既是失落又是担心。
裴书锦和陆放把孩子接到了他们屋里,好在这段时间他俩一直围着孩子转,照料婴孩已经算是熟练,府里帮忙的奶妈和下人也很多,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裴书锦夜里把孩子哄睡,问陆放:“你说小言还会回来吗?……”
陆放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若是皇上起了杀心,一直不肯调配粮草,肃州之围无法得解,慕将军便难以全身而退,顾言……能够独善其身吗?”
裴书锦垂下头来,是啊,他是了解顾言的,顾言尽管无力回天,但必抱了同生共死之心……
裴书锦没有再过多犹豫,他草草收拾了行李,在顾言走后第二天,六月二十五的深夜,便也不告而别了。
他没有告诉陆放,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没有告诉慕云深,因为没有必要了,他做出什么选择,慕云深怎会料不到呢?
裴书锦到了西泠园时三更都快过了,到处漆黑一片,只有西泠园门口点着成排的灯笼,灯火通明,仆从声势浩大地整点行装,整条街都是马车驶过的声音。
顾言提过一句江怀雪就快离京了,难道江怀雪明天一早便要走?
裴书锦心中有些不安,他没有声张,在墙角寻了个地方坐,刚好能看到西泠园门口的动静。
他就一直从天黑坐到天明,约莫辰时的时候,街市上的动静渐大,西泠园门口已不复昨夜的喧嚣忙乱,马车有序排列,仆从整装待发。
辰时三刻,门口便出来一队人,门口两旁仆从立刻夹道相迎,裴书锦往前两步遥遥相望,依稀看到为首的江怀雪一袭白衣,盛夏天仍着披风,人看起来瘦了不少,旁边一直有人搀扶着他。
巡城护卫正好赶来,带头的上前与江怀雪寒暄了几句,便前后列队准备送行。
眼看江怀雪要上马车,裴书锦下意识便冲了上去,离车队还有丈余远,护卫便冲上来拦住他:“闲人回避!”
“江怀雪!”裴书锦喊了一声,又怕太远听不到,提高声音道:“江怀雪!”
江怀雪闻声顷刻抬起头,与裴书锦遥遥对视,他的脸色苍白更甚,几乎没有血色,望向裴书锦时愣了许久,才突然回过神来,眉头微皱,朝旁边领头的护卫轻声说了句什么,那人才大手一挥喝道:“放行!”
四个多月未见,江怀雪照旧是锦衣华服前呼后拥,可脸色却白得过分,笼罩在一席雪白衣衫里,像是一樽没有人气的瓷瓶。
裴书锦心头疑云更甚,他不顾众目睽睽,踉跄两步到了近前,两个人中隔着一架马车,裴书锦忍不住道:“你……生病了?”
“……没有。”江怀雪的表情极不自然,他看向裴书锦时眼神闪动,似有千言万语却戛然而止,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撇开头道:“快回去吧,我要回扬州了,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