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如遭雷击,面色惨白,他细细回想当日情景,冷汗渐渐攀上脊背。
慕云深看他像是中邪一般回想着什么,便知道裴书锦也有些预感了,裴书锦是心性单纯之人,他本不欲让人沾惹是非,可事到如今,倒不如给他个明白。
“事已至此,我便多说两句。江怀雪这几个月间看似在和工部户部扯皮,实则暗中有些别的动作,甚至找到了惊云楼的人……他的事情做得很隐蔽,就连集贤院都没有收到消息,我虽然不知道江怀雪具体要做什么,但是,他岳丈曾贤动向倒是有些蹊跷……”
“先皇在时便有仁瑞之争,二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一度郁郁不得志,朝堂风向也都更倾向六皇子,六皇子生母方淑妃和方家外戚颇为得势,这你有所耳闻吧?”
裴书锦赶忙点头,任凭他如何孤陋寡闻,在扬州、江城和京城都听说过仁瑞之争,若非慕家兄弟二人齐心相助,当今皇上万难翻身。而慕靖南假死一事后江怀雪密会慕云洲并未避讳他,他也大致明白,江怀雪虽然不显山露水,但言语中对方家颇有指摘,哪怕他不是偏向二皇子,也是偏向慕靖南的。
慕云深继续解释道:“曾贤初时因江回涯的关系升任两浙水陆转运使,仁瑞之争时他表面态度暧昧,实则暗中与方家多有瓜葛,方家结党营私收买官员,曾贤暗中出了不少力,银钱花得更是流水一般,这也正是为何在江回涯去世后他仍能一路高升。”
“皇上即位后,靖南和朝中几位大人奉命清算方家一脉党羽,曾贤不知下了多大的血本,人证物证尽数销毁,甚至还结交上了慕家金陵本家不少的人……事情一查到江南,便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曾贤甚至给皇上敬献了祥瑞天石,上表直言皇上即位是顺应天意,皇上还因此龙心大悦……”
“近日我收到消息,皇上嘉奖曾贤多年治理两浙功勋显著,又忠心一片献石上表,而眼下集贤院和六部官员调动颇大,有意擢升曾贤……想来他不日就会赴京吧。”
裴书锦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明所以道:“他岳丈高升,于他而言不也是好事吗?他又怎么会……”
慕云深笑道:“你觉得江怀雪和曾贤是一路人吗?”
慕云深只提点一句,裴书锦顷刻恍然,摇头回想道:“他曾经提及曾贤时语气多有不屑,而且慕将军假死那一回他忧心如焚,唯恐方家得势外戚专权,之后曾贤派织造局的人来试探他是否愿意以浮光锦孝敬淑妃,他也不为所动,他不会是仁党之流……”
“不错。”慕云深轻咳了一声道:“他若是仁党之流,与靖南的情谊也维系不到如今了。”
慕云深继续道:“江怀雪是顺熙二十三年的探花,你或许不知道,他在翰林院做天子近臣,先皇对他极为赏识,他在朝为官那几年时有不顺,郁结于心,其实不少事是皇上有意磨练他,先皇一直都把他当社稷之才去培养的……”
“可没想到,他突逢家门变故,父母双亡,江家乱作一团,先皇也无奈,只得准他请辞,他回到扬州后一手操持起家业,江南省道的御史官员回京述职时,先皇还经常会问及他。江怀雪不是会说溢美之词的人,但实则对先皇和太皇太后恭谨之至,他们的心头好物和天下的奇珍异宝,但凡江怀雪有的,他全不吝惜……所以他虽然从未参与党争,但朝中两派的攻讦并未怎么影响到他……”
裴书锦缓缓点头:“我懂了,他绝非仁党之流,但也算不上瑞党,他对当今皇上也没有什么感情,他惦念的是先皇和太皇太后……”
“但是……哪怕他和曾贤并非一路人,曾贤擢升对他也不是什么劫难吧?怎么就要闹到鱼死网破了?”
“他和曾贤具体还有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只是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如今战事吃紧,靖南困守西凉,他与靖南识于微时,可称莫逆之交,他如今因为猜忌之心不肯调配粮草,心中多少是煎熬的,加之前段时日嫔妃又闹出了许多事情,前朝后宫都不太平。曾贤已是封疆大吏,掌管的又是最富庶的两浙,京中能给他的位置寥寥无几,需得慎之又慎,皇上怎么会挑这个关头考虑擢升之事?”
“再者说,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皇上是暗中问过靖南曾贤是否属仁党之流的……他心中既有了猜疑,不会这么快让他位极人臣的。”
慕云深虽然人在府中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耳目却如此灵通,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他悉数掌握,他几乎是整个大夏最敏锐先知的人。
裴书锦听君一席话,脑中渐渐清明,心里的疑云却更为厚重,他若有所思道:“曾贤赴京,该不会是皇上设下的一场鸿门宴吧?对外宣称重用曾贤,实要是清算他了……”
慕云深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轻叩茶杯道:“你知道的,像曾贤这样的地位,如果要搬倒他,必是滔天的罪状,株连满门也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如此,江怀雪也难免受累。”
“江怀雪赴京以来明里暗里的运作……”慕云深露出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笑,别有深意道:“你猜,究竟是想让曾贤活,还是让他死呢?”
裴书锦看着慕云深的表情,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裴书锦难以置信道:“……至于吗?他们好歹有姻亲,在外人看来更是一条船上的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又至于闹到玉石俱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