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璧闻言轻笑,很是客气道:“师傅夸你天赋颇高且谦虚勤恳,世情浮躁,像你这样着实不易。”
裴书锦脸色微红,有些惭愧道:“我身无长物,也只有这一点本事……”
照理说裴书锦自打十四岁起在济世堂出诊,对夸奖赞誉并不陌生,哪怕在名医汇聚的蓬莱别院,他也没差在哪里,可是如今再听到褒奖,却有些芒刺在背之感。
气氛有些沉闷,顾言和楚怀璧两人随意闲聊,裴书锦自觉尴尬,又惦记着药房还未整完的药材,起身道:“我去药房收拾一下,昨天刚捡出来一些上好的当归和黄芪,待会给你们熬老鸭汤。”
看着裴书锦跛着脚一瘸一拐着急往外走,顾言心里可不是滋味了,不由得朝着他背影喊:“阿锦你就不能让自己闲一会儿嘛!”
裴书锦在药房忙了一会儿,熬汤时听见动静,推开窗看了一眼,慕靖南不知道何时回来了,在顾言门口和楚怀璧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看起来不甚愉快,慕靖南也脸色僵硬地站在门口,楚怀璧推了门框一下,越过慕靖南负气而去。
这是楚怀璧和慕靖南第一次打照面,他俩都是体面人,如果不是早就认识的话应该不会闹得这样不愉快。
裴书锦心中不解,后来问了顾言才知道,原来慕靖南的哥哥,那个传说中四大世家子弟榜首的风云人物慕云深,是楚怀璧的师兄,而他们的师傅,那看上去不靠谱的老前辈……竟是名震江湖的玄德天师。
玄德天师是朝天宫的第九代传人,朝天宫弟子修天道、擅玄学、可预测天下大势,帝王君主需借其玄义稳固江山,乱世争雄里更拘执于其易算天命。朝天宫本不应沾染尘事,但是自前朝开始,与皇家关系日益密切,第八代掌门人卸任后,玄德天师在继位前挂印出走,于终南山自立门户,创逍遥谷。
裴书锦依稀记得,梁川曾提过一句,他十来岁时也去过京城慕府,那时慕云深在终南山上学艺,故而未能相见……
他本以为梁川所提及的那些事这辈子都与他都没有任何干系,却没想到人间就是这么小。
慕靖南、慕云深、楚怀璧……这一方太平的院落似乎很难太平下去。
他心里发毛,隐隐有种说不清的预感。
第89章
翌日清晨,正值腊月二十二,京城飘雪,一大清早就洋洋洒洒在地面铺了一层,天色灰蒙,院子里石板路上泛着银茫茫的光。
裴书锦照样临明时分起身,这几日要整理药材,本来应当休诊两天,可是有些急症,他不好推脱,只好出诊,只将问诊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
已经辰时三刻了,天都大亮,裴书锦放下整理一半的药材,匆匆忙忙裹了一件外衣,把清理好的器具、针砭和瓶瓶罐罐都放进诊箱里,提着箱子匆忙从后院往前厅跑。
雪天风大路滑,他腿脚又不大方便,一瘸一拐地低头小跑着,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唤慕靖南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砰地一下就撞到一个人,而后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箱子摔开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裴书锦这一跤摔实了,他的腿脚到了雨雪天本就疼痛,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疼得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抱歉,快起……”
有人突然蹲下来,伸手扶他,裴书锦本欲伸出手搭一把,听到这声音,脊背却蓦地僵硬,一阵寒意直钻进他骨头缝里。
裴书锦的脸顷刻煞白,他没有抬头,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伸手时袖口处露出的一截中衣衣袖。
那是常州白家“金鳞羽浪”的工艺,由极寒之地的天蚕丝和珍禽羽毛织绣而成,前朝淑妃宠冠后宫之时都难求一件,天下能穿得上的,或许只有……
“……嗯?怎么了?”那人伸手欲扶裴书锦起来,裴书锦却猛地躲开了。
他嗓子干涸到要喘不过气,身体冻得仿佛没了知觉,等他回过神来,也不敢抬头,只跪在地面动作僵硬地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
裴书锦心神俱乱,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地面,手忙脚乱地扑打着东西上沾染的尘雪。
那人呆愣片刻,有些奇怪地望了裴书锦一眼,便无奈凑过去同他一起收拾,裴书锦冻红的指尖僵硬发抖,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阿锦!”
裴书锦怀疑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顾言出现了,几乎是飞奔过来,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他,把他拉了起来,边给他拍身上的雪边着急抱怨道:“这大冷天的你的腿怎么受得了!你怎么一点不爱惜自己!”
顾言蹲下来把残余的几个瓶瓶罐罐随手乱扔进了箱子里,把箱子一锁,他警惕地看着站起身来的陌生男人,眼睛立刻眯了起来,突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裴书锦站稳身子,他闭了闭眼睛,炫目之感渐渐褪去,他动作缓慢地拂去药箱上的雪。
能有今日,他不是全无预料,江南提督织造和应天巡抚回京述职,带了几个皇商巨贾给新皇帝做投名状,而慕靖南与江怀雪有旧,有这一日也不足为奇。
江怀雪坦然接受顾言并不友好的目光,也不甚在意,还颇为客气道:“……慕靖南可在此处?”
顾言心中已经有数,拳头都攥紧了,脸色僵硬,并不搭话,好在顾言发作前慕靖南突然叫他,顾言回头,慕靖南披着黑色大氅,缓步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他们和江怀雪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