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知道顾言是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面上不那么难堪,他感念顾言的一片情意,没有再推辞,临走叮嘱道:“回去好好歇息几日,莫再受凉,药方我给你了,你得让张伯帮你抓药,药材数积善堂的好,一日三次,过个三日便能大好了。”
顾言走后屋里又恢复了冷清,他捧着顾言的钱袋,突然就像被什么压倒了一样,他弯下腰来,身上受过伤的地方像是有虫子在咬噬,又痒又疼,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身上的伤才刚刚见好,这两日他在顾言面前挺直腰背装出一副安然模样,原来这真的很累。
他现在这样,其实是不能见天日的,他就该找个角落把自己封闭起来,阻断外面的一切,他已经承受了太多来自人世的恶意,但善意的穿透力远比恶意要强。
他第一次开始对自己有所怀疑,世间沉浮,疏于人情,私交甚笃的友人几乎没有,血浓于水的亲人将他弃如敝履,至于曾经以为的爱人……更是场图穷匕见的骗局,到了终了,要让他刀刀见血。
他的人生何其失败,这世上能真心实意待他的,似乎也只剩下了顾言。
第77章
七月十七夜里,宁武侯于畅春楼暴毙,死因不明,江城全城戒严,衙门挨家挨户搜查盘问,七月二十二就到了裴府,饶是裴书锦住得如此偏僻冷清,也被衙役搜了一圈,临走还提醒他们,宁武侯死讯已五百里加急传到了京城,六皇子和大理寺卿不日便会亲临江城彻查,全城警备,宵禁提前,平日无事不要出门。
裴书锦已经快两个月没出过门,倒也不用他们提醒。他以前坐诊时太忙,根本没有时间理会那些传闻消息,如今深居陋巷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江城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人人茶余饭后都在闲谈议论,可能是因为他住的地方远离正院冷僻无人,裴府的下人总三三两两聚在附近议论,裴书锦也就多多少少知道了些。
宁武侯方荣是无锡方家的嫡子,姐姐是当朝淑妃,庶兄方茂是御林军统领,宁武侯承袭爵位后另立门户,侯府就在方家祖籍江城。近几年方家一门出尽风头,淑妃得势,所生六皇子受宠,半年前宁武侯在慕靖南死后接任了北大营都指挥使,屏障京师,正是风光无限,这趟本是衣锦还乡,却没想到竟不明不白送了性命。
江城有宁武侯这么一位皇亲国戚,税务军防上都有优待,只是侯府上下狗仗人势,常有些侵吞民田搜刮民财的强盗行径,官官相护无人敢管,百姓积怒已久,皆是敢怒不敢言,这一朝出事,虽然全城戒严人人自危,可私下闲谈仍有不少人拍手叫好。
裴书锦好歹生长在江城,对宁武侯府并不陌生,他犹记得自己十一二岁时,祖父刚刚辞官回乡,侯府隔个把月就会有人请祖父去诊脉,祖父回来时好像总是兴致不高,想来他一生唯愿济世救民,却总是不得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祖父过世后,侯府里的人有个三病两灾的还是来他们济世堂找人,还好每次都有他父亲去登门应付。
半年前他仍在蓬莱别院时,也听江怀雪和慕云洲密谈时提及方家和宁武侯,他虽知之甚少,但也能察觉出江怀雪看不上方家,自然也不太可能是六皇子的拥趸,如今宁武侯暴毙,六皇子不日亲临江城彻查,这小小一方城池似乎好像成为了一场朝堂骇浪的中心。
裴书锦直觉会有什么事发生,但好在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顾言那日走后也没了消息,裴书锦一直有些担心他,好在八月初八那日,赵武突然就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他家后墙上飞身而下,裴书锦正在晒被子,一时之间又被惊了一下。
赵武将东西放下,告诉他都是顾言买来的一些衣服吃食和灯油蜡烛。
裴书锦百感交集,问道:“小言病愈了吗?最近江城不太平,他都还好吧?”
“都还好,他不方便进院门,自己在外头逛呢。”赵武打量着屋内简陋陈设,指着窗户道:“这个窗框松了,夜里漏风,我帮你钉好吧。”
赵武面色一向冷峻,眉目间依稀可见威严之色,裴书锦没想到他竟这么热心,连忙摆手道:“太麻烦了,我平日也没什么事,自己来就好。”
赵武二话不说,从旁边柴房捡了几样趁手的工具,很快就帮他钉好了两扇窗户,顺便还登上高处帮他把头顶漏风的天窗封住了。
裴书锦给他准备了帕子擦手,不免感激道:“多谢赵公子……”
“举手之劳罢了。”赵武擦干净手,轻拂衣服,迟疑了一下才道:“顾言心中很是挂念你,他性子急躁嘴不饶人,身边也没什么值得信赖的朋友,日后还劳烦你多留心照顾他。”
这话说得有些让裴书锦摸不着头脑,裴书锦垂下目光:“我与小言交情甚笃,我自是愿意竭尽所能照拂他,只可惜我现在的处境……反倒只会拖累小言。”
赵武知道裴书锦泥菩萨过江,但他看上去是沉静稳重之人,也算值得托付。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赵武淡然道:“有时人走不出的只是心魔,时移势易,总归会好起来的。”
裴书锦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这个人面色冷峻神情淡漠,但他平静语气中蕴含的沉稳之气竟具有相当的感染力,不仅胸怀见识过人,还像是个久居高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