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用扇子轻敲鼻梁,斟酌道:“上月底我接了江逐星一封密信,让我照应蓬莱别院,他人不知道在哪,话也语焉不详的,我本也没太当一回事,直到听手下人说三哥突然去了金陵,三嫂又阵仗不小地去了别院……这才觉得异样,没想到还是晚了些,你受苦了……”
“……三嫂。”裴书锦闭了眼睛,嘴角浮现一丝苦意:“你若是能早告诉我一些,该多好。”
“你是真的一点也没听说过吗?”梁川下意识问完,又面露尴尬:“我早提醒过你,你也不去打问打问……就这么稀里糊涂栽进去,实在不值……”
“不过我也真没想到,曾有容是越发乖戾了。”梁川摇头叹道:“他们家也是一本糊涂账,曾有容是两浙巡抚都御史曾贤的嫡女,曾贤是江怀雪的姑父,所以他俩……其实是表兄妹。”
曾贤,曾大人,裴书锦想起在别院那些日子这个经常被提及的人,其实那些阴影早就朝他笼罩下来了,只是他像是个聋子瞎子,浑不在意老天对他旁敲侧击的提醒。
“曾家本是破落举人出身,年轻时穷得响叮当,可曾贤就是有好手段,娶了江怀雪的姑姑,靠着江回涯和江怀雪父母的势力日渐发达,官运亨通。江怀雪和曾有容幼时关系亲密,曾有容从小就爱慕于他,三哥锦绣门第,年少潇洒,十五岁就中了探花,江南倾心他的官宦小姐没一千也有八百,曾有容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三哥赴京为官,一走四年,后来辞官回扬州接手家业,本来要遵父母遗命娶福建按察使姜家的大小姐,可谁料到姜家竟被查出私开市泊和通倭之事,满门抄没,一时间家破人亡,三哥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世家众人皆知曾有容爱慕三哥,当时也是闹得寻死觅活要嫁进江家,曾贤那时羽翼已丰,也联合宗族游说三哥,三哥顾虑兄妹关系,再三严据,可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曾有容大病了一场,三哥竟莫名娶了她进门。自那以后江家几乎整整一年都在找大夫,曾有容脾气也越发地坏,性格乖戾,治下严苛,但凡有些男男女女近身江怀雪,她都要折腾个天昏地暗,听说还闹出了不少人命。”
“咳,反正世家里也有些流言,说曾有容是因为难以生育,遍寻名医无果,她心里苦,这才变成这样吧……”
裴书锦听着梁川娓娓道来,他愣了愣神,一瞬间觉得有些荒谬:“我见她时,只觉得遍身罗绮华贵非常,乖张傲慢,更视人命如草芥……这般的人,也是有苦的吗……”
“我也见过三嫂几次,确实雍容华贵又盛气凌人……”梁川抖开一把折扇在两人间缓缓扇着,耸肩道:“谁知道呢?总之江家宗族里的人也是这么传的,对曾有容颇有指摘,一度敦促三哥纳妾,三哥年少就是江家家主,绝无可能因她曾有容断了后。说来也好笑,曾贤真是精明,竟主动上赶着给三哥说媒,厚着老脸登门四五次,横竖都要三哥娶江南提督织造项原杰之女项映晚。”
“曾贤是封疆大吏,自然要压项原杰一头,可江南提督织造向来和皇宫里关系亲厚,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按说项原杰的女儿也不该做妾,只可惜坊间传言她这小女儿项映晚少时染过天花,容貌丑陋,一直养在深闺不敢见人,十六七了提亲的尽是些攀附门楣的寒酸文人和贩夫走卒……”
“曾贤当然是好心思,让江怀雪娶项映晚做妾,既能拉拢项原杰,又能和江家宗族交代,找个容貌丑陋的还不至使江怀雪宠妾灭妻……简直是一石三鸟的算计!”
“曾贤以娶妻娶贤游说三哥,三哥他不知怎么想的,还真不嫌弃,把人迎了过门,但盖头一掀开就傻了,项映晚其人哪里是容貌丑陋,说是貌比西施也不为过,她这十多年来都是在避事藏拙……她不仅容貌秀美,还熟读经史,性情也是极为温和稳重……”
“不过她过门三年来我也只见过一面,确实温婉清丽,莫说三哥,我也是很喜欢……”梁川说到此处,这才发现失言,讪笑道:“咳……三哥对她自是宠爱有加,这下可好,一度闹得家宅不宁,曾有容没少为难她,好在项映晚也是聪明人,三哥又百般回护……”
“小嫂子隔年就有了身孕,照理说以曾有容的性子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但却没传出什么动静,妻妾一时竟好像和睦了起来……不过,咳,风流如我三哥,他行走欢场久了,瞧上了艳绝江南的花魁柳霏烟。扬州是出美人的地方,秦楼楚馆的名声响彻江南,柳霏烟可以说是近五年间最出名的花魁,倾城容貌,色艺双绝,才情和心性一样清高,两人没见几面便引为知己。柳霏烟见客的灯笼一个时辰便是百两雪花银,三哥连点了十八天的长明灯,整个扬州都为之沸腾,后来更是豪掷万两黄金替她赎身,柳霏烟过门那日,十里红妆轰动全城,几乎超出正妻过门的派头,这两年以来江南时有人提及这段佳话……”
裴书锦光是听故事,都有些疲倦地合上了眼,这些传闻轶事,像是一些不找边际的话本,他实难想象故事的主人公是他自以为不入凡俗的江怀雪。
他与江怀雪共同经历的一切,武夷山的云山雾罩,淮北的呼啸风雪,元夕夜的水光月色和绚烂焰火,他本以为这些可以永不褪色,如今都变得狰狞起来。
他原来真的不算什么,甚至不足以在江怀雪浓墨重彩的情感之路上淡淡勾勒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