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钱粮。”裴书锦本就不想回家,这下总算又有了用武之地,听陆卓这么说,他恨不得立刻就赶到淮北,急忙道:“我与你同去,必竭尽所能。”
“太好了!”陆卓是个急热性子,闻言一拍即合,拉着他道:“你为我引路,我们拿了行李,立刻动身!”
萧县距扬州近七百里,平日里走一趟要五六日,他们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不出三日就赶到了。
一到了淮北,裴书锦的心就沉沉往下坠,目之所及,皆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灾民,淮北的雪虽没有北方的大,但天气也是格外寒冷,一路往北边的萧县去,路途荒野已经到处可见冻得青紫僵硬的尸体,上了年纪的老人已是动弹不得,几乎是蜷缩成一团在等死,哺乳婴儿的妇女因为没有粮食吃,产不出奶水,乳头都被咬破发黑,还有些人得了寒症几乎要把肺也咳出来,当真是生不如死,裴书锦只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凉,隐隐哭声不绝于耳,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陆卓眼见裴书锦面无人色,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唉声叹气拍着他道:“别怕,赶紧干活吧,能救一个算一个!城门口聚集的灾民太多了,这几天可能还会有雪,我要先把县里的学堂寺庙都腾出来安置灾民,再看看能不能和县里富户再赊借些粮食,你也帮忙一起吧,顺便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病,赶紧熬些药汤分下去!”
陆卓带人去找粮食和安置灾民的地方,裴书锦在城外一个个把脉救人,城外有施粥的摊位,但是粮食早就没了,粥比刷锅水还稀,裴书锦借了锅熬了姜汤和伤寒药,又给受了外伤和冻伤的人挨个看病包扎,一天之间,他不吃不喝从白天忙到了黑夜,从江家带出来的一大筐药都快用完了,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伤病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而且继续这么没吃没喝地冻下去,哪怕他是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了。
“裴大夫!你赶紧歇歇吧!都已经这般情势了,你累死自己也没用啊。”
几个负责施粥和埋尸的官差和他一起忙了一下午,到晚上都准备吃饭去了,看他还不吃不喝地折腾着,忍不住都过来劝说。
裴书锦也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但还是怕他休息一刻便要多死一个人,在陆卓想出法子之前,他强撑着精神,一整夜都奔波于灾民之间,不曾有片刻合眼。
粮食紧张,人人自危,城内的百姓也不愿灾民涌进城里,次日一早,陆卓想尽办法也就腾出了三四个安置灾民的地方,能进城的少之又少,那些本身就带了伤病行动不便的几乎不被考虑,都留在了城外,还好陆卓借到了两天的口粮,裴书锦也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托官差又帮他买了些药材药膏,不眠不休地医病喂药,可惜他们势单力薄,哪怕是竭力全力呕心沥血也显得有些徒劳。
灾民里有个抱着婴儿的妇女,鞋子磨烂了,双手双脚都冻得皲裂发黑,她怕孩子冻坏,扯开自己的衣服贴肉抱着,但她身上渐渐冻硬,孩子的哭声也徒然微弱,她慌乱地叫着大夫,裴书锦刚给一个染了风寒咳疾严重的老人喂过药,闻声赶紧跑过去,那孩子是冻得憋住了气,裴书锦扎了几处穴位便缓了过来,他见这孤儿寡母饥寒至此,忍不住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那女子抬眼看他,颇为费力地摇头道:“没了。今年遭了旱灾,秋粮歉收,田税却分毫未减,冬天没了余粮,就靠赊借过活,没想到又下了大雪,屋棚压塌了,还砸伤了当家的,实在没办法,便跟着乡亲一起往南逃,他们说南边富庶、暖和……到了半路,公婆身子就扛不住了,一天夜里人就不见了,有人说是看见他们往回走了,他们想死在离家近点的地方……”
她的眼神早已麻木,用不咸不淡地口吻缓缓诉说:“后来实在没有吃的了,连谷皮麸料都抢不到,当家的就把年纪大点的孩子换了五斤米和一辆板车,推着我们母子又往南走,不出几天,他脚也磨烂了,后来就开始咳血,还没到淮北就死了。我带着孩子随灾民到了萧县,官兵便不让往南走了,就算是让,也走不动了……”
裴书锦冻得冷硬的手指缓缓攥紧,他喉头微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脱下了自己的斗篷围给她们,擦了一把脸,又赶紧奔波于其他灾民之间。
裴书锦再不敢与人交谈,这幕天荒野上所有已经死去和挣扎活着的人,所承载的苦厄命运都让他不忍卒读。
天亮了又黑,到后来他已是麻木地于灾民之中往复奔波,片刻不得喘息,自己也是两天水米未进,不眠不休,后来把衣服给了别人,冻得失去知觉,第二天夜里便同那些熬不住的难民一样倒在了城外。
第45章
裴书锦醒来时头脑不甚清晰,只觉得四处都暖洋洋的,自己好似从地狱又回了人间,或是直接登了极乐。
裴书锦只觉得四肢困乏无力,想抬手都有些费劲,不由得哼了一声。
这一动他才隐约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个人,更准确地说,他此刻正躺在别人怀里。
裴书锦更是不安地动弹起来,却被人伸手捞回去,那人没好气道:“醒了?乱动什么。”
居然是江怀雪!
裴书锦这下彻底清醒了,睁开眼睛转头去看,江怀雪靠坐在马车里,车里点了熏香炉火,身下是虎皮毯子,他一袭云锦外披着厚重的墨色貂裘,一手揽着裴书锦,把两人一道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