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赶紧放下筷子应道:“在下裴书锦,江城人氏,家传一点浅薄医学,不值一提。”
“江城?”那人点头道:“十年前去过一次,小地方。”
杜仲看了裴书锦一眼,拉他衣服介绍道:“这是张成山大夫,神医张机第八代传人,福康源的天字第一号大夫,在江南西道无人不晓。”
神医张机!裴书锦内心百感交集,张机是两百年来杏林届人人顶礼膜拜的神医,他医术高超精绝,著有多本传世名作,而最重要的是他一生仁义高洁,生于乱世,见惯了百姓流离失所饱受伤病折磨,所以立志行医济世,治病救人,几十年来不计私利医人无数,数次被举荐为官,又数次拒绝,最后实在推辞不过,竟然在衙门大堂为百姓问诊,终其一生只为生民立命。
裴家“济世堂”的名字是裴书锦祖父裴景然所题,为的就是提点后人秉承张机遗风,一生行医济世。
可是两百多年已经过去,所谓“张机传人”到底还有多少水平,又有多少担当,裴书锦自是不知,只是这“福康源”的名声他倒是听过一二的,北有百草斋,南有福康源,福康源从临川起家,开遍了江南十八城,只要是繁华的城市都有他家的牌匾,虽然不缺名医坐诊,可是诊费药费也颇为昂贵,根本不是底层百姓能够去的地方。
不过想来,张机传人,也只是传了医术,医德却是可遇不可求,毕竟世间又能有几个徳艺双绝的张机呢?就算是裴家的济世堂,也只有裴书锦还在坚持义诊,其他大夫根本不会费这功夫,他父亲也越来越像生意人,继母更是唯利是图。
裴书锦还是抱拳恭敬道:“见过前辈,神医张机是我等毕生楷模,今日能够得见张机传人,三生有幸,还望前辈日后不吝赐教。”
突然有人嗤笑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当人一套背后一套,一点规矩也不懂。在座的哪个不是你前辈,要是真有心请教,早就亲自登门了,结果呢,来了十多天了,面儿都不露,请都请不来呢。”
裴书锦抬头看了一眼那人,长得面容方正,说话却尖酸刻薄,他坐在许渐清旁边,十有八九是知道他和许渐清的一点过节,故意找他难堪。
裴书锦人微言轻,也不屑与之争执,忍让道:“确实是在下失礼了,我年轻不懂事,在这里给各位前辈赔礼道歉了。”
又有人打圆场道:“哪里的话,都是朋友,大家对年轻人照顾点。不过小裴呀,你这初次见面姗姗来迟,不喝点说不过去吧?”
闻言杜仲拿起酒壶给裴书锦倒了一杯,碰了碰他胳膊小声道:“没办法,喝了吧。”
裴书锦本以为一桌人里总有一两个明理的,没想到竟是这般情状,他想了许久,不得已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说道:“这杯酒就当给大家赔礼了。”
“哈哈哈哈。”满桌哄笑,有人把五六个盛满酒的杯盏放到裴书锦身前,起哄道:“赔礼一杯怎么够呢,有没有诚意啊。”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裴书锦捏紧了拳头,忍耐着道:“在下着实酒量微浅,我们在此是客,若是喝醉了不仅误事,还给人家添麻烦,实在不宜多饮……”
裴书锦话音落地,厅堂立刻一片安静,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大家似乎都在审视他,用不屑又不怎么友好的目光。
“你们跟个毛头小子玩有什么意思。”许渐清拿着酒杯悠哉道:“这种满嘴仁义道德的人,能玩得起什么,快算了吧。咱们都是五毒俱全,人家可是正人君子。”
许渐清的话惹得满桌低声讥笑,裴书锦如芒刺在背,只想愤然起身,却又不好撕破脸皮。
突然,门外有人进来,裴书锦看着眼熟却认不出,杜仲却小声道:“哎!是西苑的人!”
“西苑”是江怀雪住所,来人也就是服侍江怀雪近前之人,众人都噤声,殷切看着那人。
桌上有人站了起来,拱拳笑道:“小大人有什么吩咐,是家主要召见我们吗?”
那人摆了摆手道:“我看几位大夫兴致颇高,给几位送些窖藏的佳酿过来。我们爷那边暂时还并未有吩咐,几位在此好生住着便是,吃穿用度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开口。”
几人满脸堆笑,接过酒坛道:“何曾有不周之处?辛苦小大人了……”
“不必客气。”那人边说着话边在桌面上巡视了一遭,多看了裴书锦两言,明知故问道:“哪位是小裴大夫?”
突然,在座所有的人目光都转向裴书锦,带着些疑惑和试探。
裴书锦赶紧起身道:“在下裴书锦。”
“好。”那人笑道:“小裴大夫,用过饭后便到西苑摘星楼听候吩咐吧。”
裴书锦愣了一下,甚至还没来得及应声,便感觉到了桌面凝固的气氛,刚才还嬉闹喧杂的一帮人静得连喘气声都听得见。
裴书锦如芒刺在背,赶紧抱拳道:“在下吃好了,先失陪了。”
第7章
裴书锦到了摘星楼,江怀雪刚刚午休醒来,屏退打扇的众人,招呼他道:“不必拘束,我也并非讳疾忌医之人,该做什么便做。”
裴书锦上前搭起脉案为江怀雪诊脉,许久又抬头问道:“江公子,我还需看一下你的眼睛和脑后的伤势。”
江怀雪默不作声地微微低了头,裴书锦上手轻触,江怀雪眼睛并无明显外伤,坠马时颅内明显有淤血未散,可能这便是眼睛一直未能复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