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渐清转头看他,有些不耐道:“本末倒置?何为本?何为末?黄口小儿,怎知你就是本,我就是末,无知而已!你所谓的歧黄之术,望闻问切,像你这般学个三五年的功夫,便敢出来欺世盗名,而蛊术之博大,岂是你等庸人能够理解!”
裴书锦虽是温和淡然的性子,但那人的言辞实在令人不忿,便也争辩道:“我虽学艺不精,但勤勉刻苦临深履薄终日不敢懈怠,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一日不曾忘却。医术蛊术本无高下之分,但习蛊之人,除心性强毅坚定者,极易被其反噬,这也是蛊术传承有限,不可入正统之缘由。如果我没记错,尊师本袭承正统,悬壶济世,美名远播,二十年前见亲友深受蛊毒所害,不得已才下苗疆习巫蛊。而这十年间,向他拜师学艺的又有几个是想治病救人的?蛊术虽言之神秘,究其根本,不过是人心底贪嗔痴作祟,你说它能害人也能救人,我却要问上一问,究竟是救的人多还是害的人多?舍本逐末,终至大祸!”
“匹夫愚见!顽固不化!”许渐清脸色难看,冷笑道:“无知小儿,我与你争辩什么,以你之资质,怎可理解……”
“哗嚓!”
话还没说完,一个琉璃杯盏就从帘子里摔了出来,应声而碎,许渐清的话戛然而止,外面本来也在悉悉簌簌小声议论的人顿时沉默,屋子里一片寂静。
“吵得人头疼。”
帘子里一直半躺的江家家主终于出了声,声线清越,音调却透着慵懒,带着几分不耐烦道:“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都出去!”
下面的侍从闻声而动,几乎是半推半架着就把几个人都请出去了,临走时许渐清还轻蔑地看了裴书锦一眼。
裴书锦出来的时候,看到又有一拨提着药箱的人在排队候着,不免叹气,医者本是令人敬重的,在这里却如丧家之犬,汲汲营营,当真是无聊至极。
裴书锦也有几分骨气,他宁肯一路想法子挣钱回去,也不屑于去拿那点落选的遣散费,逞一时意气,照直就往出门的方向走去。
走了快半柱香的功夫,还没见着大门,这院子七拐八拐的,裴书锦想着估计是迷路了,可是四下都是假山花草,放眼望去也没个人,他这才觉得自己真是冲动,早知道拿着遣散的银子坐着马车走好了,可他就是忍不了。
他又瞎走了一会儿,身后突然有人叫他:“裴大夫!”
裴书锦回过头,看着眼熟,好像是来时引他入内的小厮,连忙问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许是迷路了,可以劳烦带个路吗?”
那小厮点头道:“裴大夫跟我走吧。”
跟在那人身后又绕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仅没有走出去,反而进到了一处院落,裴书锦疑惑道:“这是?……”
那小厮帮着打开一扇门,才转头解释道:“裴大夫,你先在此安顿下来,吃穿用度不必担心,都会有人按时按点送来的。“
裴书锦皱眉道:“这是何意?不是已让我们离开了吗?”
那人恭敬道:“想来我家主子自有用意,我们也不便多问,只是奉命安顿裴大夫。主子眼疾后,来问诊之人如同过江之鲫,能留下的却寥寥无几,裴大夫既有缘留下,定是有过人之处,您只需在此踏实住下,有什么吩咐,随时找下人便是。”
那小厮走后,裴书锦仍是不明就里,他站在门口看了看,这屋子不算大,但光线很好,陈设古典雅致,打扫的都很干净,门前有一个布置了盆景的宽敞院落,庭前屋后都栽种了不少树木,小屋掩映其中,倒是格外幽静。
裴书锦置身其间,只觉得此处颇有些“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田园古意,倒是比他刚才见的那些穷奢极侈雍容华贵的布景要让人舒心许多。
裴书锦虽然也有一腔富贵不能淫的傲气,但更不想灰溜溜回家,继母之刻薄远胜外人,他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第5章
江家招大夫已有月余,来者云集,留下的仅有寥寥数个,裴书锦与他们不甚相熟,但也偶尔出门散步时遇到一两个人,听说江家前日就挂出了告示,不再寻医问药了,说是江家家主早就挑累了,末了还叹了一句“都是些庸才,烦不胜烦”。
经过千挑万选,蓬莱别院最终留下的大夫一共是十个,都住在东苑,每人一套小院子,十里长廊相连,环境清幽,不同于刚来时任挑任捡的态度,这些日子府里上下对他们都很客气,吃穿用度也都是上好的。
蓬莱别院在江南美名远播,恢弘大气,颇具野趣,开凿的山川河流应有尽有,更是不乏奇花异草珍禽奇兽,而且别院坐落在扬州东郊围场,周围环绕的深林古刹也别有意境。由于江怀雪一直未曾召见他们,许多人趁这难得的机会在蓬莱别院游园围猎,饮酒作乐,这里的人也不加干涉,倒是十足的座上宾的待遇。
留下的十个人多是师出名门的后起之秀,二三十岁的年纪,有些甚至在江南江北一带已经颇负盛名,这其中不足二十岁的仅有两人,属裴书锦年龄最小资历最浅。哪怕是医者,门第家族观念也很深,裴书锦的出身显得格外不起眼,加之他不喜喧闹的性格,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有参加过他们的集会,连人都认不全,所以自然不太受待见。
裴书锦来此根本上还是为了治病救人,加之与那些人话不投机,对于交友游乐并不感兴趣,他每日就是研读医书古方,自己带的书太少,他还专门遣小厮出去买了一趟,也经常询问府中下人,江怀雪是如何受伤又是哪些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