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关上门,墙角就突然有人站起来,哑声叫他:“小裴大夫?”
裴书锦讶异道:“范叔?你怎么来了?”
来人笑道:“小裴大夫,我听说了,你要去扬州了,昨晚特意做了些炊饼、煮了鸡蛋给你送过来,你别嫌弃,路上带着吃。”
范叔以前是城里有名的木匠,两年前上大梁的时候被砸伤了腿,是裴书锦帮忙医治的,可惜复原无望,终究落下了些残疾,做不了原来的木活,只能坐在集市摆摊卖些小玩意,日子过得不容易,裴书锦便总会磨些药粉送他。
裴书锦面对这好意不免有些手足无措,感激道:“范叔?您在这儿等了多久啊?您这样让我……”
“没多久!“范叔打断他,笑道:”东西你拿好,我要回去收拾出摊了,路上照顾好自己。”
送走范叔,天色渐亮,裴书锦百感交集地提着一篮炊饼和鸡蛋,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清晨还很冷清,街上行人很少,只偶尔见几个摆摊做生意的人。
裴书锦刚路过早市,转弯就见路上有个老伯驾着个昏昏沉沉的公子哥,他定睛一看,赶紧追了上去,喊道:“小言!张伯!”
老伯停下脚步,转头惊喜道:“裴公子?”
裴书锦扶住东倒西歪的顾言,问道:“小言这是怎么了?”
张伯叹气道:“还不是和人喝花酒!少爷他昨天喝了一晚上没回家,我天没亮就出来找他了,找了好几家,这才把他拖出来。”
裴书锦不喜交际,顾言几乎是他唯一的朋友,两人从小玩到大,顾言比他小一岁,性格直率爽朗,为人又仗义,可是自打四年前他母亲过世,顾言就有些意志消沉,这俩年更是跟着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都学会了,裴书锦怎么劝都没用。
顾言迷迷糊糊认出是裴书锦,靠在裴书锦身上,高兴道:“阿锦!你怎么在这儿?!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一直忙得不肯出来,今天好了,我们去喝……”
“喝什么喝……”裴书锦无奈道:“你都喝多少了?好好回家休息,不准再瞎胡闹了,听话!”
裴书锦看着顾言这样,有些担忧地对张伯说道:“张伯,你可要看好他,实在不行就去找顾员外吧,他天天这样,身体再好也招架不住啊。”
“哎!”张伯也愁闷道:“我知道!最近老爷又出门了,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在裴书锦身后喊道:“裴大夫?!”
裴书锦转过身来,那人赶紧放下早市买来的菜,上来就抓裴书锦的衣袖道:“裴大夫,我昨天去济世堂人家才说你停诊了,还听说你要去扬州?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爹的病可耽误不得了,你上次给的药也快吃完了,你不能说走就走啊!”
裴书锦皱了眉,这人来过济世堂两次,似乎家里也不算困难的,可每次来都哭哭啼啼装穷,说自己父亲多可怜,治不起就只能等死,裴书锦也懒得计较,给他爹看了两次病分文未取,还送了不少药。
裴书锦不着声色躲开拽他衣服的手,客气道:“令尊年事已高,病也不是急症,重在好生调养,如果有哪里不适……济世堂也不只我一个大夫,江城也不只一个医馆,至于药吃完了就拿着药方再去配就是了。”
那人占便宜的心思被戳破,不免恼羞成怒道:“你不过个毛头小子,尊称你裴大夫你还端起架子了,成天装出一副乐善好施的样子,如今还不是跑去扬州捧有钱人的臭脚,虚伪!”
裴书锦不屑与他争辩,想挣开那拽扯自己的手,结果顾言摇摇晃晃地就走了过来,飞起一脚就拽到那人胸前,破口大骂道:“你是哪个山洞修炼出的没皮没脸的妖怪啊?!你穷还有理了?!狼心狗肺!就挑软柿子捏是吧?要不让小爷我给你看看病?亏的是阿锦宅心仁厚,竟然还帮你施针赠药,要是我你就算死路上我都懒得多看一眼,少给我添恶心,快滚!”
那人看顾言一副纨绔子弟气势汹汹的样子,又见他身上锦衣华服,知道是不好招惹的人,只捂着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滚带爬站起来,提着自己的东西就跑走了。
“呸!”顾言尤不解气,愤懑道:“真是善心喂狗了,阿锦你也真能忍得了,这都什么东西!”
裴书锦安抚顾言道:“别气了,没什么,这俩年这种事我也见多了,什么人都有,但还是好人居多,我出门的时候还有以前的病人天没亮就来给我送干粮呢。”
“嗯?”顾言这才反应过来,看裴书锦背着行囊提着干粮,疑惑道:“你这是要去哪啊?”
“扬州,去给人看病,快的话个把月就能回来,慢的话就说不准了。”
“啊?……”顾言赶紧掏袖口,扯出自己的荷包塞给裴书锦道:“昨天请人喝花酒给出去不少,就剩这些了,你都拿着,出门在外要有钱傍身。”
“不行,我有……”
裴书锦执意不收,顾言装作恼怒的样子道:“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了!你快拿好,记着回江城第一个来见我就好了!”
顾言说完,直接把钱塞给裴书锦,搂着张伯就晃晃悠悠走了。
裴书锦看着手里的钱袋,只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他看过那么多病人,有的忘恩负义,有的有情有义,更遑论凉薄自私的亲人,肝胆相照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