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烟雾缭绕,泛着股药材的苦味,人高的木桶里,水汽弥漫,李昂泡在里面,苍白的脸,安静得吓人。
一盏豆大的油灯晃动,照亮了屋子,黄泉踏着悄无声息的步子走了进来,他的脸惨白,没有半丝血色,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人总是定定的,就好像是鬼盯人一样,把灯搁在角落的柜上,他看向了泡在药汁里一语不发的李昂,手伸了进去,试了一下水温。
走到烧着火的药炉前,他闻了闻味道,随后拎了起来,带着腥臭的黑色汁水倒进了案上的瓷碗里,端到了李昂面前。
接过碗,李昂也不说话,一口一口喝了起来,不急不缓,不温不火,好像文雅的士人在品茶一样。
黄泉已经不是第一次看面前的李昂喝药,可还是不由得心里感慨,能把他亲自配制的‘鬼见愁’当成茶来喝的人,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喝得干干净净不剩一滴的大碗,黄泉鬼一样的脸晃了晃,把药炉里的药渣倒进了木桶,然后又从另一处烧着的炉子上拿起铜壶,倒进了热气滚滚的沸水。
倒完水之后,黄泉看了一眼还是什么话都没有的李昂,愤愤然地走出屋子,碰上了门。
一排排的棺材整齐地叠放在大堂里,阴沉沉得骇人,黄泉踩着没有半点声息的步子,出现在了风四娘的背后,开口说,“你来了。”
阴森的声音在风四娘的背后响起,吓得风四娘猛地往前跳了一步,才转过身来,“棺材黄,你想吓死老娘啊!老娘要死了的话,那些帐你自己垫吧!”见到是吊着脸的黄泉,她骂了起来。
“习惯这样走了。”黄泉看着骂他的风四娘,咧开嘴笑,比鬼哭还要吓人。
“你还是不要笑。”风四娘瞪了一眼黄泉,然后朝内堂里面望,问,“他怎么样?”
“死不了。”黄泉皱了皱眉,“他身上有老伤,本就没好透,要不是有我在,他这次就算活下来,以后迟早也是废人一个。”
“也不知道怎么了,连半大的小子都上阵了。”黄泉摇起了头,自语道。
“半大的小子!”风四娘看着摇头的黄泉,把李昂的军刺递给了他,“这是他身上的。”
黄泉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到那柄军刺的瞬间猛然睁亮了,不过却只是很短的刹那,短到风四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杀人的好东西啊!”摸着军刺,黄泉的脸跳了跳,喃喃低语,声音里有着些许的怀念。
“突厥人出了三千金铢买他的人头。”风四娘没去管黄泉,只是自言自语了起来,“那可得多少钱啊,差不多能打个和他一样大小的金人了。”
“你打算把他交给突厥人。”听到风四娘的话,黄泉皱紧了眉头。
“把他给突厥人,死了都要背一个叛国的大罪。”风四娘的声音高了起来,“老娘可不想英年早逝,再说他讲他会给老娘三千金铢,突厥人那些烫手的钱,老娘才不要哩!”
“五百金铢,我替你看着他,直到帝朝派人过来怎么样?”黄泉想了想,忽然对风四娘道,惨白的脸上有了几丝嫣红的血色。
“去你爹的,当老娘是冤大头啊!”风四娘跳了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五百金铢,老娘都能买下东心雷那个死鬼的三百蒙兀室韦人,叫他们拼命了。”
“你一个人难道还能拼得过东心雷和他那帮狼崽子不成。”风四娘对着黄泉越说越上瘾,就差没拍旁边的棺材板,跳上去大骂了。
“我说错话还不成,姑奶奶你就别骂了。”看着母老虎一样的风四娘,黄泉苦着脸道。
“知道说错话了,那这次的帐,给老娘算个八成。”风四娘笑起来,走到黄泉身边,拍了拍手道。
“姑奶奶,你每一次都是得理不饶人,杀价杀这么狠,九成好不。”黄泉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比哭还难看。
“看你那死样,那就九成好了。”风四娘转过身,到了大堂口的时候,又忽地回过了头,让黄泉一阵心惊肉跳,看到他那样子,风四娘噗哧笑出了声,“人治好了,记得给老娘捎个信,别忘了。”
“小丫头片子。”看着渐渐消失的红影,黄泉的眼睛里是老人看着小辈才有的宠溺,他摇了摇头,走回了黑暗里,脚步依然似鬼魅一样,悄无声息。
…
还算干净的房间里,李政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脸上丝毫不见醉态,他在这客栈里住了六天,也足不出户了六天,他在等,等那个看似风骚贪钱的风四娘来找他,不过可惜的是,他似乎小看了她,直到现在,她都没出现,只是暗地里,多了只老鼠。
放下酒杯,李政站起身,吹熄了烛火,然后身子一隐,到了窗子旁,轻轻拉开一点,指尖的铜钿弹了出去。
不过半会,房里进了人,步子鬼祟,不发出一点声息,那人摸到床前,手探了探,便闪到了窗子旁,拉开看了看,才退出了房间。
从房梁上跃下,李政笑了笑,走出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目光停在了房间外墙的一处缝隙里,他走过去,小心地拨弄出一小截细密的金丝,笑了起来。远处的院子里,忽地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李政身子一凛,藏入了黑暗里。
“老板娘,人丢了。”老纪看着风四娘,苦着一张脸,一双眉毛像是要拧在一起似的。
“老娘早就知道那小白脸不是好货了。”瞄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房间,风四娘看向了老纪,戳着他的额头骂道,“你啊,什么金丝听音,亏你以前还说自己是贼祖宗,真是气死老娘了。”
“棺材黄那里,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看老娘怎么收拾你。”风四娘狠狠瞪了一眼老纪,走出了房间。藏在暗处的李政看着她,想了想,最后悄悄跟了上去。
站在棺材铺子前,李政眼里显出了几分诡异,他笑了笑,从旁边的围墙翻了进去。阴森森的大堂里,一排排黑漆漆的棺材排在那里,一点豆大的油灯,忽闪忽闪的,直叫人心里头不住地发慌。
看着没有半个人影的大堂,李政小心地戒备了起来。“客官,想买什么样的棺材?”阴森,不带一点人味儿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李政的额上沁出细汗,一动不动地站定了。
大堂忽然亮堂了起来,风四娘举着明晃晃的蜡烛走了出来,她看着李政笑了起来,“你以为老娘的酒那么好喝,老娘早就闻到你身上那股味了!”
李政愣了愣,然后想起了这几天喝的烈酒,“大意了啊!”他自语着摇了摇头。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风四娘看着脸上依然笑着的李政,也笑了,“老娘可是打听过了,老娘这趟要接的人可不是李大公子你。”
“身后的朋友可是摸刀的。”李政并没有回答风四娘的问题,而是拿出了一枚令牌,递到了身后。
黄泉搭在李政肩上的手松开了,指缝里的细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看着收回令牌的李政,风四娘皱了皱眉,看向黄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