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电,那一闪一闪的雷和轰隆隆的声响就在身边围绕着,一直从午后到第二日也没有停过,仿佛雷公发怒。
  我讨厌这样的天气。
  林朝朝想,也不知道奶奶在每年这样的时节里过得还好吗?
  那么吓人的雷,她回害怕吗?
  那么大的雨,她能及时从外面回家吗?
  她死之后,还有人去看她吗?
  外面的天空弥漫着深重的紫色和黑色,如传说中阎罗殿一般的景象,风雨如晦。
  又是惊雷落下,如火炮炸响。
  林朝朝在心里自嘲笑了笑,不是还有林阳那小屁孩在嘛。
  “好大的雷。”无双有些担忧,伸手揽住了林朝朝的肩膀,温声道,“别怕。”
  夫妻相携进入内室。
  无双换下身上被雨淋湿的衣裳,出来时看见林朝朝已经散了发髻,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衣衫,靠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不断落下的惊雷,眼神里有他看不懂的忧郁和伤怀。
  “姐姐怎么了?”他坐到林朝朝身边,抬眼看了下外面的天空,“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夫妻四年多,他多少能察觉到林朝朝的心事,不至于认为她只是单纯怕打雷。
  他知道她的过去不算十分美好,以至于现在常常自耗,暗自伤情。
  林朝朝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眼神却望着窗外,“连我们这里都这么大的雷,也不知道洪都那边是个什么样子。”
  “那里多雷暴,若是雷电劈中房屋生了火灾……”她的脸色微微白了些,“我记得,那里的稻子长得很好。”
  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温馨的往事,神情中含着一丝追忆和温柔,对他娓娓道:“那里有一座很美的楼阁,曾经有一位诗人为这座楼写过一篇绝世文章,可惜最后落水而亡。我记得每年六月时那里的稻田一片碧绿,风一吹,海浪一样美。那里的冬天去得快,桃花比梅花开得还早。那里的水那样清澈,泥土铲下去常有蚯蚓。我去过稻田里秋收,那时候不懂,常常把稻穗踩掉,她不舍得骂我,只是跟在我身后把稻米一粒一粒捡起来……”
  林朝朝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嚎啕大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了,那些久远到仿佛一个世纪以前的童年本该早早埋于记忆尘土的过去,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没有什么波澜壮阔,有的只是小溪潺潺流动般温和又不起眼的片段,她甚至都记不清老人家的长相,但还能记得她弓着身子捡拾地上稻谷的背影。
  她不愿意完全忘记过去,过去耽于家族遗产和病体,就算怀念也没有太多时间,现在闲了,那些未曾被遗忘的画面在这个充满雷声的暗日里再次浮现,她才惊觉,隔着说不清的时空缝隙,她曾经错过了什么。
  “我,我对不起……不该那么不懂事……”
  “我该……去看……”
  她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哭到涕泪纵横,狼狈无比,没有一点贵女儿该有的仪态和体面,仿佛一个刚出世的婴孩,不顾一切地哭号。
  她的脊背弯曲着,因为哭号而不断颤抖,眼泪和鼻涕一起掉在了贵妃榻上,衣服上。
  林朝朝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从来没有,她以往或喜或怒都不会如此失态,那些情绪尽数内敛,仿佛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无双抱住了她不断颤抖的肩膀,落在常人眼里林朝朝刚才实在是诡异莫名其妙得很,明明刚进门时还是神态如常,不过换了件衣服,说了几句话,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克制地环住她双肩,慢慢用干净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一言不发。
  四年夫妻,当初那个道士和她说的:“大道有三千,可我的天地不在此处”,还有当初海外仙山那些事情,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她的不同寻常之处呢?
  外面雷电交加,蜿蜒曲折的闪电好似不断分叉的树枝,横隔在乌沉沉的天空,紧随而至的雷声像是无数炮弹在云层轰然炸响,无双抱着还在不停哭泣的林朝朝,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这是一种充满温情的姿态,不似以往亲近时涌动的那种情愫与火热,只有一种绵长到丝丝润心的情感,随着他的动作泄露出来。
  人的情绪是要发泄的,他在生气的时候尚且可以通过练剑疏解,而她却一直将那些压抑,如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未必不是好事。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姐姐…晚晚,我都明白。”
  我明白你的伤感和纠结,明白你的孤独和忐忑,也知道你在期待和渴望的是什么。
  相信我 ,无双永远爱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爱或不爱我,都是如此。
  很久,直到林朝朝哭不动了,无双擦着她眼角的泪痕,轻轻道。
  他说不出让她不要沉溺过去向前看的话,他不知道过去她经历了什么,又怎么有资格让她不要回想?
  “我想,她应该很爱很爱你,希望你快乐,希望你没有烦恼,她不会舍得怪你,也不会舍得你为她伤心。”
  他的声音清朗而温柔,宽阔的臂膀十足珍重地拢着她,倒是很有丈夫的样子。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进来,林朝朝慢慢停止了抽噎,一双眼红通通的,睫毛湿润着颤抖,低下头没去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