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她也看出了这人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一句玩笑话罢了。苏暮雨听得出来,故意的。
“你这话要是让其他杀手听见了,就该拔剑来砍你了。”
苏暮雨听见这般不客气,甚至是带着点侮辱的话后也没有发怒,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两人都默契地忽略她刚才说的“做大做小”。
“暗河很快就会退出这场争斗,但在我会留下来,解决苏昌河的问题。这需要一段不断的时间,至少会到孤剑仙进入天启之后。”
他错开贵妃榻上的艳色,上前坐在了方才弹曲美人坐的地方。
“小朝,过去了那么久,还是不能忘吗?”
林朝朝轻笑一声,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讽意:“我怎么忘,暮雨,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连七岁那年都比不上,如果不吃药,我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复又斟了杯酒,仰头喝下。
“我难道会不知道十二年前那些事易文君和叶鼎之只是导火索吗,为了女人发动战争,从来只是史官的美化。但我一家全死了,一句轻飘飘的满门忠烈,让我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她单手倚靠在榻边,一只手提着酒壶,水雾一样的眸子闪过几缕淡淡的水光。
“北离、天外天、易文君、洛青阳、叶鼎之、明德帝、琅琊王,他们谁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谁都冠冕堂皇,可死的却是我林家的人,满门素缟。我也差不多了,当初洛青阳的那一剑没有杀了我,但一伤连旧疾,受了那么多罪、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拖到现在,却也只是半个废人。”
她弃了酒杯,仰头,学着那些风流浪子的做派直接提着酒壶倒酒入喉。
在很多很多个晚上,她也做过一袭青衣走江湖的梦,也想过仗剑走天涯。当初在于阗国再次见到无双,甚至于当日他那直率又无畏的表白被她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除了感动震撼,还有几分萦绕不散的艳羡。
她喜欢他,也羡慕他。
她一仰头,壶中酒水如银河入口,林朝朝也不顾这个样子不够雅观,一倒便是大半壶空了。
“有时候真想创死这个糟瘟的世界。”
林朝朝嘟囔着,酒意上头让她原本清冷的眉眼带上些晕染的红,微红的眼尾微微上挑,艳丽生香。
“你醉了。”
在她继续往嘴里倒酒的时候苏暮雨上前止住了她的动作,黑沉沉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丝忧色。
“忘不了就不忘,”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杀个人罢了,真要算起来他也不无辜。”
他将林朝朝手里的酒壶拿开,不可避免地和她发凉的手背肌肤擦过,冷玉一般,倒让苏暮雨指尖轻轻颤了颤。
她的手实在太冷,冷到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
林朝朝骤然被他夺了酒壶,也不怎么生气,只是一双迤逦含烟的眼细细地盯着他,连目光都带着几分醉人的酒意。
两人的距离实在有些近了,至少苏暮雨是这样觉得的。近到他能看见明暗灯光下她卷翘的睫羽在眼下洒落的一小片阴影。
“是啊,不无辜。但也不是想杀就能杀的。”她眨了眨眼,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点好。
“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和你做交换的。暗河的乱子够你喝一壶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处理你们大家长吧。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
她倒不是认为非要自己动手才算解恨,只是风险太大,不想欠人要命的人情罢了。
撑着榻边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林朝朝已经有些醉了,但神智还是清醒的。
“你,好好的。我们相逢一场,我总是希望你能好的。”她踉跄着越过了他,挥开他意图搀扶的手,道,“在天启,若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只管对子姜说。”
她便说完,错过他掀开那些将光线遮得影影绰绰的帘子,想去开门。
“小朝,你在琅琊军叛乱中逼起的功力对你的寿数无益。你出的每一剑都是在燃烧你的寿命,不要用这种方式报仇。”
林朝朝开门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她回头,隔着层层的纱帘珠帘看着那一抹深黑的身影。
她该惊讶的,这种药的后遗症只有她和子姜知道,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她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道:“你高看我了,就算我嗑再多的药也杀不了他,反倒自掘坟墓。”
“不必担心我。你自行做好你的事,暗河,本就不该掺和这些事。你们,会有一个光明的彼岸。”
她说完,回头推开了门,外面摇摇曳曳的灯光洒进房间,她自己也站在了一小片光晕当中。
“我的事情还请保密,尤其,不要告诉无双。”
她在门口顿了一瞬,想起点什么后丢下一句话就直接跨出了门。
外面等着的楚临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小姐在和谁说话?”
执伞鬼作为当年暗河的杀手之王,隐匿气息的功夫算得上江湖第一,以楚临的功力察觉不到他的动向。
“自言自语罢了。”她轻吐一口浊气,眸光里还有未散去的酒意。脸颊酡红,如玉生香,眼尾微红,带着三分醺醉。竟比外面那铺了满条河的花船还要惹眼一些。
楚临不禁想,自家小姐这样的长相出来嫖倒说不准是不是便宜了那些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