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朝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声如泣血,莫说是叶啸鹰,就连上面的萧家人和雷无桀都忍不住内心一酸。
  “前琅琊王善战而不好战,他难道没有同你讲过,兵乱,乃国家衰微之前兆?”她抬头,眼底有泪花闪烁,
  “你们为先琅琊王鸣冤无错,那北离呢?百姓呢?你身后这二十万将士是琅琊王的兵,更是北离的兵,北离百姓的兵!你难道不知道,兵乱一起,无论成败,国家动荡,地方混乱,你叶啸鹰有多大的能力,能以一人之力,镇压北离数百州县?今上为政有德,你莫不是以为以你一人之力能压住朝堂百官?国家运转,生民福祉,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琅琊王能想到的事,你怎么就想不到!”
  平清殿内外,一时间寂静无声。
  霜风吹打着军旗,发出飒飒的响声。这呼啸的寒风,或许也是哪位死在战争中的孤魂,在轻轻地表达对故土的思念。
  或许这是第一个,把这场叛乱对国家最深重的影响道出来的人。
  宛如重锤,狠狠敲打在了众人的心上。
  良久的寂静。
  “那我们呢?”
  叶啸鹰锋锐的双眸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不甘。被林朝朝这段堪称质问的话砸下来,他本来凌厉的气势变得苍凉。
  “王爷呢?琅琊王就那么草率的死了?”他抬起眼睛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林朝朝,摇了摇头。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林家一样。郡主,叶某敬重先烈,今日你我兵马相接,非我所愿。但有些事,我不能不做。”
  他伸手拔出了背上的双刀,林朝朝也举起了剑。
  “叶将军,你要这数十万琅琊军皆葬身于此吗?”她的眼神穿过殿下的琅琊军到了殿外的木老将军和无数火箭弩车上。
  “本郡主一身孤伶,九族之内空无一人,本该在十二年前随双亲而去,然众将士可有亲族,可有父老在世?叶将军,你也非孤家寡人,为何不能怜悯一下这满殿的生灵,这些生灵的亲友爱人?”
  她的手也举了起来,准备随时下令。
  是血流成河,还是一片火海,全在叶啸鹰和林朝朝一言之间。
  平清殿内外,死一般的安静。
  众人看向拦在叶啸鹰马前的青衣女子,恍惚间看见了十多年前,乌衣巷内,满街素缟,抬进林府的棺材足足蔓延了半条街。
  送灵之时,唯有一人着斩衰,捧着孝盆,冥纸漫天,身后是数不清的棺椁。
  满殿寂静,叶啸鹰没有动,他身后的无数琅琊军和中军看着主帅马前的林朝朝,也没有动。
  林朝朝的话又何尝没有敲打在他们心上呢?
  就在这个时候,雷无桀忽然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和林朝朝一样走到了那千军万马之前,将手中长剑一把插进了地板之中,他仰起头,眼睛里有点点泪花,一身红衣在烈风中飞扬。
  一人一剑,拦此宫门?
  他顿了顿,忽然朗声喝道:“昔日北离八柱国之柱国大将军,琅琊军银衣军侯,雷梦杀之子,雷无桀。请,全军退避!”
  柱国大将军雷梦杀,亦是曾经北离军神一般的人物,死于落雷山。
  萧凌尘也终于纵身一跃,从平清殿之上一掠而下,将手中血龙枪插在了地上,一身鲜红铠甲与雷无桀的红衣交相辉映:“昔日北离大都护,琅琊军统帅萧若风之子,琅琊王萧凌尘。请,全军退避!”
  北离大都护萧若风,死于法场自刎。
  萧瑟举起无极棍,将平清殿前一排台阶砸得粉碎,他抬起头,朗声道:“明德帝之子,琅琊王萧若风军塾学生,永安王萧瑟。请,全军退避!”
  昔日在琅琊军中,最有地位的两个人,萧若风的儿子和徒弟以及雷梦杀的儿子站在他们的面前,请琅琊军退避。
  林家的后人,当今唯一的郡主,拦在他们主帅前面,让他们不要上前。
  林朝朝以情理劝之,雷无桀、萧凌尘、萧瑟以忠义退之。
  岂有不退之理?
  “可他们都死了!”
  叶啸鹰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像一匹处于绝境的狮子。
  “北离大都护,琅琊银衣侯都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金甲大将军!”
  叶啸鹰的声音嘶哑倒让人心悸,一个战场上神威无比的将军,此时声音里都似乎带着哭腔。
  “连林家,林家都死绝了!”
  伴随着他的嘶吼,双眼的红血丝密密麻麻,真正的,目眦欲裂。
  明德帝望着眼前的场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沉声道:“瑾宣。”
  “瑾宣在。”瑾宣大监垂首道。
  “宣旨。”
  瑾宣大监愣了一下:“旨从何来?”
  明德帝淡淡地说道:“孤念,你宣。”
  瑾宣急忙垂首:“遵命。”
  “明德十六年,琅琊王谋逆之案。”明德帝轻声说道。
  “明德十六年,琅琊王谋逆之案。”瑾宣内功浑厚,朗声念道,在场众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抬起头,望向明德帝,猜不透此刻的他,接下来究竟要说什么。
  “属孤误判。”明德帝紧接着说道。
  邻近之人皆惊,连兰月侯都神色大变:“皇兄,你这是要下罪己诏!”
  君臣错位,天灾难测,政权危难。只有这三种极端的情况下,帝王会颁布罪己诏,自省过失,以告天下。但罪己诏的颁布极为慎重,因为帝王的过失会被人一字不落地写在史书之上,最后流传千古。北离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帝颁布过罪己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