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黑衣颜色浓到似乎要滴墨,一头墨发随意披散在两肩,面色苍白如雪。此刻锋利的眼眉微垂,长发遮住侧脸,宛如一只离群的渡鸦,在无尽暗夜中寻找光明的踪迹。
  林朝朝的心狠狠揪了揪。是没有谁生来就想做杀手,苏暮雨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但……
  “这很难。”林朝朝必须告诉他,“暗河的前身是影宗,为历任皇帝服务,如今的暗河为钱服务。其实在本质上始终都没有逃出为人手中刀俎的命运,若说区别,大抵现在的暗河,更自由些。”
  好歹生死不至于任人摆布。
  她又为苏暮雨斟了杯茶,茶汤飘着淡淡白汽。
  “都是一样的,暮雨 ,现在你们站一个队,支持一位皇子上位,也是在做他人的手中刀。然刀可用于开疆,不可用于固土。无论成败暗河都难逃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想想琅琊王,想想史书上多少从龙之功的臣子下场,这些人尚且难逃,何况名声不佳的暗河?”
  林朝朝缓缓道来,林家作为北离开国以来就有的世家,她可太清楚皇家那点子事儿了。
  “若你们真的成事,最后也不过是换个名头的影宗,或者被卸磨杀驴。你该知道,天家颜面重于泰山。”
  没有哪个新帝希望天下人知道自己的帝位是靠一帮杀手得来的。暗河的属性就注定了它在为皇子服务的时候不是站在阳光下,皇家的腌臜事情处理太多,知道的太多,要么成为皇帝的哑巴,要么成为死人。
  “暗河,实在不适合参与进来。”
  林朝朝最后定音,与江湖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不同,就如雪月城和无双城——皇子们选择这些江湖势力结盟,事成之后需要用他们来作为自己在江湖上的代言人,确保朝廷对江湖势力的大体控制。这样二者才是互有利益需求的同盟。
  但似暗河这样的杀手组织根本不适合用来做代言人,那些江湖人不会信服,反而会激起他们的反叛。
  所谓帝王心术,历朝历代皆如此。林朝朝只要往北离历代皇帝往上数,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同样,若是败了 ,暗河的下场会比旁的势力惨烈千万倍。”
  她将利害关系一一分析到来,眸光漆黑如渊,带着冷酷的现实感。
  苏暮雨一直静静听她说完,眼中愈发深沉。林朝朝说的这些不无道理,他自然放在心里,但……
  “开弓没有回头箭,小朝,已经晚了。”上了船又怎么能半路下?
  “暗河会和那位谈好价码 。”
  天下如棋,做谁的棋子不是棋子,他们要做最重要的那一颗,重要到执棋人若没有这颗棋子,会满盘皆输。
  他微微侧过头,向来冷淡的目光在触及林朝朝时闪动了点点明亮,显出几分温和。
  “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把暗河摘出去?”就此收手是不太可能了,事已至此,苏暮雨就算有心也无力。
  但他却有几分好奇林朝朝的用意,从前他就知道林朝朝对暗河没有太大恶感,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感,今日所言为暗河考量,实在怪异。
  “你要支持萧楚河?”她并不知道暗河支持哪位皇子,从前些日子暗河所为只能推出此人欲至永安王于死地。
  她是雪月城养大的,站在萧楚河那一边倒是名正言顺。
  林朝朝低眉轻笑了一下,眸中温意闪过,
  “不,我今日所言并不是为了永安王,而是为了你。”
  因为不想让你和暗河一起成为皇位争夺的牺牲品。
  “你是不一样的,暮雨。皇子夺嫡、新皇上位,无论成败,暗河最终的下场都不会太好。说句你不爱听的,”她站了起来,背着身子向前走了两步。
  “我担心的是你,不是暗河。”
  不然她又不是庙里的菩萨,暗河那群人害她寿命浅薄,又吃了一遍接脉之苦,她还费那么大功夫关心暗河往后的路会不好。
  苏暮雨抿紧了唇,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纤细的背影。
  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一瞬,难以名状的震惊、无错、喜悦、悲苦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喉腔挤不出半个音色。
  因为……我吗?
  但到最后他只能看着林朝朝自顾自的掀开帘子进了内室。片刻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剑匣子出来。
  她将剑匣子横放在了他面前,轻轻打开,“送给你的。”
  苏暮雨险之又险的克制住了方才因林朝朝的话而剧烈波动的心脏,目光落在眼前匣子里躺着的墨剑上。
  剑身轻薄,刃芒四射,肉眼可见的锋利。
  只略微扫了一眼,苏暮雨便能看出此剑不凡。
  但不凡归不凡,他越瞧,越觉得这柄剑的形制和尺寸无比眼熟,好像……
  他的伞柄。
  与他伞柄中第十九把剑的形制几乎一模一样。
  心口的波动再起,这次更是难以压制。
  “它是一柄好剑,但无功不受禄,小朝,你还是……”
  “既是好剑,该配好剑客。”林朝朝直接打断了他的拒绝,强硬地把剑塞在他手里。
  “这剑本来就是专门为你打造的,放在我那吃了三年多的灰,现在给你才不算明珠蒙尘。”
  她故作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愤愤道:“怎么,不是名剑谱上的名剑,配不上你苏家家主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