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他们几个回到紫禁城后,马车不停,径直驶入乾清宫的地界范围,又由梁九功接手,将他们安顿在了乾清宫的东暖阁里。
等到皇上下完早朝,回来一看,只有两个女儿醒了,正坐在窗边拉着小手低声说话。
而长子呢,则是怀中抱着一个小枕头,呼呼大睡,睡得中衣不小心掀开一角了都不知道,露出一片白。花。花的柔软肚皮,随着奶鼾声一起一伏,叫人看了便十分眼热,手心发痒。
——这只是守候在东暖阁内几个宫人的想法。
至于皇上嘛,他自然是不痒的。
毕竟他在几个儿子面前的做派一向威严,又不苟言笑。
于是没有理会长子,兀自坐在一旁,同两位小格格说起了话。
大约是说话声太大,很快就把小娃娃从梦中吵醒了。
他醒来之后,许是睡得有些迷糊,看见东暖阁内与皇庄截然不同的布置摆设,一时之间竟错以为自己还在翊坤宫中,于是嘴里就叽叽咕咕了起来,一会儿喊着额娘,一会儿又说包子真好吃,以后要开一百间包子铺。
还要给额娘开一百间首饰铺子,一百间成衣铺子……
还说想带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去大草原玩,去江南玩,去广东玩……
也不知道他这些时日看了些什么书,亦或者是从宫人和太医的嘴里听见了什么奇闻异事,广东不够,竟连海外都惦记上了……
听着长子越说越不着调,两个女儿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皇上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气,大声呵斥了保清几句。
这一呵斥,终于把小娃娃的瞌睡虫惊醒了,也彻底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
他下意识给自己做找补,一说汗阿玛是听错了,自己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二说自己是听见别人这么说,才会梦里呓语的;胡说八道多了,竟连他自己都信了。
于是便愈发理直气壮起来,想着自己都跟额娘拉过勾勾了,额娘肯定不会出卖自己。
汗阿玛这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故意唬弄自己呢,想要诈他,让他自己老实交待。
这在三十六计里面叫做什么来着……啊对!抛砖引玉!
他完全没有设想过汗阿玛可能已经看过了信件。
见汗阿玛这般不相信自己,不仅连声呵斥,甚至还说要打他屁。股板子给他长长教训时,小娃娃终于也怒了,从床上爬起来,衣裳都没穿好,便掐着腰,大声同他汗阿玛“理论”了起来。
这一“理论”,很快便惊动了慈宁宫,这才有了太皇太后着急赶到乾清宫的一幕。
听完前因后果,太皇太后有些哭笑不得,她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另一边,叶芳愉则是有些不敢置信,“就因为这?”
皇上睨她一眼,“什么叫’就因为这‘?”
这还不够吗?先是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后又在心虚的情况下,下意识选择了说谎,意图欺瞒于他。
这叫什么,这叫欺君罔上!
换做旁人,都足够抄家杀头了!
叶芳愉此时还不知皇上心中的想法。
心下只觉得有些好笑。
叶芳愉拉过自家宝宝的手,牵着他从自己怀中退出来,推了推他的小屁。股,“保清,同你汗阿玛认错,道歉。”
小娃娃缓缓瞪大了一双微红的眼睛,“为什么?”
叶芳愉凝视着他的眼睛,淡声说道:“因为你不该撒谎。”
“还记得额娘从前说过什么吗,撒谎的孩子会怎么样?”
小娃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道:“会,长长鼻子。”
叶芳愉便点了一下头,“你想鼻子变长吗?”
“不,不想的。”小娃娃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他那颗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脑仁到现在还是乱糟糟,晕乎乎的一片,但这并不妨碍他听话。
于是听话地上前两步,做出最乖巧的模样,眨了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仰头看向他汗阿玛,“汗阿玛,儿臣,儿臣知错了,还望汗阿玛不要同儿臣计较。”
说完,想了一想,干脆双膝一软,跪在铺了两层厚羊绒的地毯上,模仿着从前看过的礼仪,双手放在地面,行了个叩拜的大礼。
叩完以后,脑袋抵在地面,一副汗阿玛不原谅他他就不起来的小模样。
一旁围观的太皇太后立时便有些心疼了,手指攥了攥拐杖,下意识想开口为曾孙说话,但又思及到皇上的颜面,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叶芳愉也没有开口帮着说话的意思,安静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娃娃行礼。
屋内一时间静得如空气都被抽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弯腰把小娃娃从地上扶了起来,表情依旧沉着,眸底深不可测。
他把长子扶起来之后,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你知错了就好,朕其实也不愿罚你。”
之前说要打屁。股板子的话,其实都是他说来吓唬人的。
真要让人动手打自己的长子,他又如何舍得?
皇上心中很明白,长子现在年纪还太小,又被那拉氏养得格外天真,稚气未脱。那封信中所说的愿望,大部分都是异想天开,说不定去了上书房两年,连他自己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