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郭嘉抱着一个大布包重新回到地面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凭空多出的几具尸体, 以及正缓缓收剑的白曦。
看见白曦回头后平静的眼睛, 郭嘉下意识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恩, 把机关闭合, 然后毁掉吧。”
他没有说在底下看到了什么, 白曦也没有问, 只是遵从他的指令,将机关重新闭合, 然后拔剑毁了开关。这般听话的动作, 让郭嘉自觉有些无趣:“小曦都不问问,嘉究竟在底下看到了什么么?”
“公子在底下,看到了什么?”白曦如此应答,却并无追问之意。
这让郭嘉觉得很扫兴, 撇了撇嘴并不作答,只是任由白曦接过他手里的包裹,然后带着他向外走去:“都是流民,你倒是下得去手。”他只需扫视一眼, 便能分清周遭躺倒的不过是倒霉的流民,不能说心有不忍, 只是难免惋惜。
若不是时势不济天下不平, 这些命苦的百姓又哪里来的胆子闯入这个在天下人眼睛里宏伟壮丽气势磅礴的至尊之地。冒险闯入这个地方, 也不过是想着能够在这里找到一口吃的,填腹充饥罢了。
只是白曦却没有郭嘉的这般感慨,他只是抬眼看着郭嘉,表情颇为茫然道:“公子说,清理的。”他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何郭嘉有此问话,一双幽黑的眼眸里难得到了疑惑和不解,这让郭嘉愣了一秒,随即无奈又好笑。
他抬手摸了摸白曦的头,然后摇头:“下次,赶走他们就好了。”他无意取他人性命,毕竟在这个乱世谁活下来都颇为不易。
“这是解脱,”听出郭嘉言下之意的白曦,却仰头看着他说得颇为认真,“死亡是终结。”
郭嘉按着白曦发端的手突兀停住,他认真的打量着白曦,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玩笑的意味,可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清楚的人,小书童是从来不会开玩笑的。更不会对他开这种,令人心生寒意的玩笑。
郭嘉沉默,收回自己的手看着白曦。他不是不知道小书童的处世想法与他不和,往昔他也并未多做在意,毕竟只是一个用得顺手的属下,他潜意识里并不觉得值得他多费些功夫,可今日他才意识到,这小家伙还小。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嘉命令你,自尽呢?”大抵是今天所处的位置不太对,看到的东西也不太对,所以有些心寒罢了,“罢了,没什么。”他忽然不想听回话了,左右思及也只不是什么好事,无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
白曦不知道郭嘉心下向了那么多事情,只知他对自己提出了一个疑问,却不再要答案。郭嘉不要答案,便是最好,因为他的答案,郭嘉一定不愿意听:“公子接下来,要去往哪里?”
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郭嘉回头打量着白曦:“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见见董卓?”郭嘉的这个问题非常突兀,因为他再次之前只叹董卓是一个枭雄,却从未升起过去亲眼见一见的想法。
对于郭嘉的一切要求,白曦无不应允:“公子要去长安?”如今东都洛阳已经沦陷,董卓西迁前往旧城长安,但凡有些见识的学子都能够看出一二。只是虽然西迁队伍庞大,又有各种金银财宝作为拖累,但算着时日,怕他们以抵达长安。
郭嘉却只是笑,然后摇头:“算了,”他改了主意,“总归会见到的。”他弯起眉眼,“虽然世间可能再无董相国,可总归不会缺了他一样的人。”
这样的说法让白曦不明所以,郭嘉谈及董卓的语气不似其他文人墨客的抵触与厌恶,也不似那些将士们的憎恨与排斥。有的只是淡淡的惋惜以及不得见的遗憾,好像对方是什么不得了,会改变天下的大人物。
记忆的深处,董卓也的确在一定意义上,改变了整个东汉的格局。
白曦不会告诉郭嘉,也不能。这是他埋藏在骨髓里最深的祁望,是他深种心底的期盼,是他不可触及却又想要将其摊于阳光下的执念。
夕日繁华的都城已被大火焚毁,剩下的只有哀嚎与绝望。漫步其中看见的是遍野的残骸与瘦骨嶙峋的百姓,眼中是挡不住的死气与麻木,这让郭嘉在一瞬产生了与白曦一般无二的想法,或许,死亡真的是解脱。
“怎么会,”郭嘉轻笑,“那只是荒芜的开始。”
从此不见朝阳,从此不见晚霞,从此听不见铁马铮铮,从此看不见山河平定。
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那些庸俗之辈逃避的借口罢了:“小家伙,”郭嘉抬头看着灰气沉沉的天空,“陪嘉去看看这万里山河吧。”在还没有决定之前,带着他去看看着大好河山,去见见那些还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好了。
身后的人应该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他能做的不仅仅是站在自己的身后,当一个影子。
“这样你就会知道了,”天空中依旧带着旧都焚毁后的飞烟,挡住了原本应晴朗的天空,挡住了白云与阳光,“这世间,终归是美好的事物总是要多于阴暗的,欢乐的事情总是要多于苦难,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一如既往的去相信。”
白曦却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垂垂老矣,却仍有雄心:“那些本应活着的,活跃的,活下的,出色彩的人!那些本不应该离去的,离开的,离别的人!那些知道或者不知道你存在的人,那些渴望着去颠覆这个不公平时代,颠覆这个暗无光辉王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