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梅还绽在枝头,尚未败谢,花瓣透露着青胎色的莹润,一如这天际般。
早有宫人婢子敛着声儿聚在一处噪噪切切着,不时惊出些笑意,又急急捂着嘴,恐被人瞧去了。
宽敞的院落里,稀疏地站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宫女。昨儿风呼啸了一晚,把人从睡梦中吹醒,搅得不安生。嫩绿的叶儿尚显露生机,不知怎的也掉落了一地。
不只是谁一声绵长的哈欠,每个人眼里都浸出一丝眼泪,湿乎乎的。
一个圆脸小丫头慢悠悠掐了一朵欲开未开的红蓼苞儿,别在头上,又撕了片花瓣放在嘴里咀嚼。
一旁稍大的宫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戳戳小丫头的肉脸,拍掉了头上的花儿,笑骂道:“又偷懒,被姑姑瞧去了,挨打,没你好果子吃。拿你向殿下问罪!”
小丫头却毫不在意,小眼珠子张望着,又长长地呼出口气,推了那发话的人一把:“好姐姐,你要挨打!殿下约莫在梦里头!不睡到日头晒暖和,起不来!”
一旁的宫女也挤挤眉毛附和道:“也是,殿下吃懒,现下一时半会儿在宫里寐着呢,不打急。”
碰巧着管事嬷嬷贪睡,眯着眼才慢悠悠地踱过来,见了婢子们的懒散样儿,吊着嗓子骂道:“你们这群小蹄子,过油锅里打了滚么?吱吱乱叫,快走起去做事!”
这群宫女听了管事嬷嬷的话,都唯唯地应声,四散开去了。
那小丫头又躲到暗处和小姐妹说了些闲话,方才离开。
管事嬷嬷昨日偷偷贪了杯,起晚了,照例是要罚的,但婢子们都在她手下领命,也未敢抱怨。
这每当管事嬷嬷违了禁,照例是性情比平日头要缓上几分,当天必要做完的杂事差役,大可缓缓到了傍晚,待吃饱了酒饭,随意望一眼,也就过了。
“九酝,怎就你一人,其他的丫头片子呢?”管事嬷嬷忽然小步赶来,“有趟急差,嬷嬷腿脚慢,只得遣你去了。”嬷嬷片刻又拖着长长的嗓子:“把这药方子送偏殿里去,那小野人近日头夜里伤寒,你应付着去,别传到殿下那里去了......”
圆脸丫头连忙应下,相比较做了现手下的苦差事,她倒乐意给越郃送药方子。她赶忙擦拭了手,接了方子就溜过去。
雪季未落,宽敞的院落外歪歪斜着几株开得正盛的梅。有清冷浅淡的香,氤氲着,是那种闻所未闻的冷香。
偏殿断了几天的柴,夜里头冷,只有汤婆子焐身子。越郃不及司夜君打鸣就被冻醒了,小小的人脸冻得通红。
那些个太监宫女倒也奇怪,这小孩虽投身在烈臣世家,倒学不得一点风骨,心气也没养成。
他们原以为要闹个什么绝食耍乐一番,平时也有意刁难,但越郃跟木头似得逆来顺受。
近来陆涟虽足在前殿,也没少打听越郃的行踪。宫里人思忖量度几许,还是觉得不能糊弄着。
况且上头阴晴不定,也没吃准对越郃的态度,宫里的人也不敢狐假虎威地做劲儿欺辱。
越郃在行宫里自生自灭了几年,陆涟也不来看他,就好似忘记了自己。
时候长了,他也不用掰着指头算活命的路数。他倒也宽心了,希冀着就此被遗忘。
行宫三面都是高低的山岭,一面宽广的江河,宫殿建立在中间空空荡荡的平原里。他时常能听得远处山坡的煞尾处有回响呐喊,起先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直到一个陪侍的老太监给他讲起了作为监军行兵带路的故事,还有很多灵异志怪的杂谈。比方这在行兵过程中遇到过什么精怪变得小人,遇到过些纸人在道上拦路,又比如什么阴兵借道。
越郃对这类故事好奇得紧,在老太监抑扬顿挫的语调和远处的行兵声的呼应中,心里渐渐有了奇异的色彩。
“将士们守卫一方,真真是勇猛!”越郃总是赞到,他时常会说起自己的愿景:“我也要当这样响当当的人物!”
那老太监每每在这时就默不作声地笑笑,他不忍心破坏这个小子心里的愿景。
他老得快要死了,见过的事情也非常。他这些个贵人眼皮一转,他就知道想法。
老太监继续讲着他的故事数着岁月。